華山派的武學傳承，向來是口口相傳，而非通過書本記錄。

一方面，岳不群擔心弟子們行走江湖時若是不敵，秘籍落入他人之手，導致華山武學外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這些弟子大多都是“文盲”。

不是岳不群不讓他們讀書，而是陸大有這些人實在學不下去。逼著他們讀書，簡直比讓他們練功還難。尤其是陸大有，認字認了半個月，就只會寫“華山派”三個字，氣得岳不群精心打理的胡須都歪了。

被點名批評的陸大有尷尬地笑著，腳步悄悄挪動，躲到了英白羅身后，生怕岳不群說著說著又生氣，當場收拾他。

好在岳不群只是提了幾句，并沒有揪著他不放。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峰兒兒說得不錯，我玄門祖師正是王重陽。”

“歲月漫長，許多事都已埋藏在歷史的長河中。王重陽祖師的許多事跡，如今已鮮為人知。但你們要知道，當年全真教曾力壓少林，成為天下第一大教！”

“哦？”

陸大有、高根明等弟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講歷史他們可能聽不懂，但說到“天下第一大教”，他們可就不困了。

岳不群將手臂靠在案上，左手微微握緊，眼神明亮，語氣中帶著一絲激昂：“兩百多年前的武林，曾有五位絕頂高手，武功獨步天下。他們的名諱為師已不知，只知道當時的武林人士稱他們為‘五絕’。”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在當年的武林中，除了這五絕，無人能與他們相提并論。”

“師父，那我們的王重陽祖師是不是就是五絕之一？”陸大有急不可耐地問道，神色激動。

“不錯。”岳不群點了點頭，沒有斥責他的打斷，“王重陽祖師正是五絕之一的中神通。”

此言一出，陸大有等弟子頓時激動不已。他們沒想到，華山派的祖師竟然如此輝煌！

岳不群微微一笑，繼續說道：“當年五絕雖然并稱，但彼此之間誰也不服誰。他們都想成為天下第一，于是約定在華山舉行‘華山論劍’，以武論道，爭出天下第一。”

說到這里，岳不群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眾弟子，發現他們個個神情激動，眼中滿是期待。

趙峰聽到這里，微微皺了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他記得，華山論劍不僅僅是為了爭天下第一，更是為了爭奪《九陰真經》這部絕世神功。只不過，時間太過久遠，這段歷史已被掩埋，岳不群知道的也只是片段罷了。

“華山論劍時，我總教祖師王重陽力壓四絕，成為了當時武林的天下第一。”岳不群緩緩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豪。

“哇——”

“祖師真厲害！”

高根明、英白羅等弟子激動得滿臉通紅，陸大有更是緊緊握拳，臉色漲紅。他們雖然猜到結果，但聽到岳不群親口說出來，還是忍不住激動萬分。

原本以為幾十年前華山派是五岳劍派之首就已經夠輝煌了，沒想到祖上更輝煌，竟然壓過了正道魁首少林寺，成為天下第一大教！祖師王重陽更是天下第一！

“咱祖上也闊過啊！”陸大有心中吶喊，恨不得立馬跑出去逢人就說華山派的光輝歷史。

就連那幾個女弟子，雖然不像他們那樣夸張，但也一個個小嘴微張，雙眼睜得大大的，滿臉震驚。

然而，岳不群卻突然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落寞：“全真教雖是我玄門大教，但在王重陽祖師去世后便逐漸分散。他座下的全真七子也都各自離開，建立自己的道派。我華山派便是郝大通祖師所創。”

“自華山派建立以來，雖不如昔日全真教那般輝煌，但也曾是武林中的名宿大派，五岳劍派之首。可惜，后來門內出了劍氣二宗之爭，那一場爭斗雖以氣宗獲勝告終，但也傷亡慘重，人丁凋零。直至今日，我華山派已不復昔日之盛況。”

岳不群的聲音低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說到這里，岳不群緩緩起身，朝著香案上的靈位深深跪下。

“后輩弟子岳不群不孝，師父臨終前將華山派交到弟子手中，但弟子卻未能將華山派發揚光大，反而困頓潦倒，弟子實在慚愧不已，無顏面對歷代祖師。”

岳不群的聲音低沉而誠懇，語氣中充滿了痛心與自責。他的臉上滿是愧疚之色，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擔。

“華山雖是玄門正統，全真教遺支，但弟子在外卻不敢自稱玄門正宗，唯恐辱我玄門聲名。弟子不孝，愧對祖師！”

見到岳不群如此，其余弟子也都紛紛跪下，神情肅穆。

趙峰跪在人群中，心中卻思緒萬千。

華山派落到岳不群手中時，早已處在滅亡的邊緣。門內劍氣二宗之爭，導致高手凋零，底蘊盡失。岳不群能以一己之力將華山派維持至今，已屬不易。

然而，這些話趙峰卻不能說出來。岳不群將華山派視之如命，絕不允許任何人說華山派的一點不好。即便到了如今這般境地，他也依舊認為這是自己能力不足所致。

岳不群的性格，趙峰早已在多年的相處中了解透徹。

“都起來吧，這是為師的過錯，與你們無關。”岳不群緩緩起身，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

岳不群起身后，示意眾弟子們也起身，隨后繼續說道：“我華山派雖已不復昔日榮光，但仍是玄門正統，名門正派。你們剛入門的要謹記為師的話，已入門的弟子更要鞏固自身，不可爭強好勝，不可好勇斗狠。”

說到這里，岳不群臉色驟然一變，目光冷厲地掃過眾弟子，語氣森然道：“若是你們在外破壞門規，毀我華山派的聲譽，為師會親自清理門戶！”

平日里如沐春風的岳不群，此刻卻仿佛換了一個人，話語中的冷意如同鋼刀般刮在眾人的骨頭上。陸大有、高根明、施戴子、梁發和英白羅等弟子都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齊聲應道：“是，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嗯。”岳不群點了點頭，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他看了看那群新入門的幼童，又看了看自己的眾弟子，略一思忖，便說道：“峰兒兒，你將本門門規背誦出來，好讓師弟們知曉。”

在行過拜師禮后，這些孩童便正式成為華山弟子，是趙峰的師弟了。

原本，岳不群是準備讓其他弟子背誦門規的。正常情況下，這應由本門大師兄令狐沖來履行，但令狐沖此刻不在華山。按照順序，接下來該由勞德諾來負責。然而，岳不群對勞德諾并不信任，便跳過了他。再往后推，便是梁發、施戴子、陸大有等人。

岳不群想了想，怕其他弟子背得磕磕巴巴，甚至背到一半卡殼，給新入門的師弟們留下不專業的印象，那簡直是在打華山派的臉。為了避免陸大有等人給自己和華山派丟臉，岳不群最終決定讓趙峰來履行這一職責。

趙峰年紀雖小，在同門中排在最末，但留在華山的時間卻不短。他不僅刻苦練功，還非常喜歡看書，知書明理，為人低調，對師兄師姐們也尊敬有加，武功更是出眾。用他來背誦門規，再合適不過。

聽到岳不群的話，勞德諾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原本，這一項在大師兄不在時，應由他來負責。不過，勞德諾并未表現出不滿，只是暗自猜測，或許是趙峰之前的出色表現讓岳不群對他格外青睞。

“是。”趙峰點點頭，站了出來。他目光平靜地看向那些最高只到他腰間的小師弟們，朗聲說道：“師弟們聽好，本門門規。”

“一戒欺師滅祖，二戒恃強凌弱，三戒貪婪好色，四戒同門相殘，五戒見利忘義，六戒驕傲自滿，七戒與惡為伍。”

“此為七戒，便是我華山派的門規。諸位師弟切記。”

趙峰語速不快，吐字清晰，確保這些孩童們都能聽清楚。聽完后，孩童們雖然懵懵懂懂，但還是用稚嫩的聲音齊聲說道：“謝謝師兄。”

“嗯。”趙峰點了點頭，隨后退回到眾弟子之中。

然而，趙峰背誦完門規后，陸大有等華山弟子卻一臉茫然。

“這么簡單嗎？這怎么跟我們之前背的門規不一樣啊？”陸大有心中嘀咕。

“這么簡單，我們也會啊！師父怎么不讓我們來啊？我們也想在師兄弟們面前長長臉啊！”高根明等人心中暗自懊惱。

岳不群和峰兒中則則是一臉詫異。

華山派原本的門規繁雜冗長，背起來非常困難，理解起來也不容易。畢竟，華山派是郝大通傳下來的，全真教作為玄門正宗，門規本就晦澀難懂。雖然岳不群為了照顧弟子們的理解能力，盡量簡化了門規，但也沒有像趙峰所說的這般簡潔明了。

陸大有等人經常抱怨門規背得“腦殼痛”，但趙峰所說的這七戒，卻讓岳不群暗自點頭。這七戒不僅通俗易懂，還簡潔明了，非常適合新入門的弟子。

“記下來了，以后再收徒弟時，就用這七戒了。”岳不群心中暗道。

“好了。”岳不群起身，雙手負在身后，對眾弟子說道：“拜師儀式已結束，門中暫時無事。你們下去該練功的練功，該做事的做事。”

“是。”趙峰等一眾華山弟子拱手行禮，隨后退下。

那幾名新入門的師弟則被峰兒中則安排給月銀和巧君兩名女弟子帶了下去，準備為他們量體裁衣，制作華山派的門派衣袍——正是趙峰身上所穿的那種。

從后堂退出后，趙峰與陸大有等人告別，隨后回到房間，拿起換下的衣物，準備去河邊清洗。

華山派的弟子們都是自己清洗衣物，這是岳不群定下的規矩。

華山派沒有仆人，除了岳不群和峰兒中則外，其余的都是華山弟子。雖然門中有女弟子，但岳不群從未讓她們負責清洗所有弟子的衣物。

他曾說過：“無論男女，都是華山弟子。同在華山，便是同門師兄弟、師姐妹，沒有誰是誰的附庸。豈有讓師姐師妹為他人清洗衣物，做仆人丫鬟之舉？”

華山派很窮。

非常窮。

窮到峰兒中則和女弟子們除了平日練功外，還要自己動手縫制衣物，以節省開支。

趙峰拿著衣物和木盆，順著山路來到一條小溪邊。溪水潺潺，清澈見底，偶爾還能看到指頭大小的魚兒在水中游動。

這里便是華山弟子們平時清洗衣物的地方。

當趙峰走近溪邊時，發現已經有一名女子蹲在那里清洗衣物了。她身穿華山弟子的服飾，背對著趙峰，似乎并未察覺到他的到來。

趙峰故意弄出一點聲響，石子滾動的動靜讓那女子回過頭來。

一張明媚的容顏映入眼簾。女子約莫雙十年華，柳眉彎彎，雙眼大而明亮，膚色白里透紅，幾縷發絲從額前垂落，顯得格外動人。

“咦，趙峰師弟，好巧。”女子臉上露出笑容，如三月的春花漸開。

趙峰微微行禮：“杜師姐。”

女子笑道：“我們同門之間不用這么客氣，叫我蘭蔭就好了。”

“長幼有序。”趙峰平靜回道。

潘月華無奈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趙峰手中的木盆上，說道：“你要洗衣物嗎？我來幫你洗吧。”

趙峰搖了搖頭，婉拒道：“不用勞煩師姐，還是由我自己來吧。”

潘月華依舊堅持：“沒事的，師父雖然說過衣物要自洗，但這是我自己要求的，師父也不會說什么。再說了，大師兄的衣物不也是靈珊師妹和大有師兄他們洗的嗎？師父不也沒說什么。”

岳不群雖然要求弟子們生活自理，衣物自洗，但令狐沖的衣物卻從未自己洗過。陸大有這個“舔狗”和岳靈珊這個青梅竹馬爭著幫他洗，岳不群對此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峰依舊笑著婉拒：“多謝師姐好意。”

說完，他便走到溪邊，開始清洗衣物。

潘月華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的目光落在趙峰的背影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趙峰師弟，你之前說的那些話，說得真好。”她忽然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慨。

她指的是趙峰在練武場對岳不群和一眾華山弟子說的那些話，尤其是那句：“既然官府不能給受害者帶來正義，那維護正義就是華山派存在的意義。”

潘月華低聲喃喃著這句話，明媚的雙眼中流露出一縷憂傷。

“……”

趙峰清洗衣物的手微微一頓，但并未開口。

他知道潘月華的遭遇。

潘月華原本出身于一個普通農戶家庭，父母靠著幾畝薄地維持生計。在她九歲那年，當地的一個大族勢力大肆收購土地。

說是收購，實際上與強搶無異。她的父母不肯賣地，結果被那大族的人拖到府中活活打死，尸體被丟出來時，對方還謊稱是病逝。隨后，她家的幾畝地被那大族上下打點，強行占為己有。

那個大族在官府中有人，與當地官員沆瀣一氣。潘月華家的遭遇，只是無數受害者中的一個。

失去父母的她，從此淪為乞丐，四處乞討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