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農機廠東方紅的時候，趙陽跟在陳振東身后，緊皺著眉頭。

就算他是個“街溜子”，這會兒也不妨礙他覺得農機廠里的環境不對勁。

“陳哥，我這次去黑河那邊的時候，聽人聊了不少南邊的事情。南邊的政策暫且不說，單說用工制度，就與我們這邊不一樣。”

“像是什么計件工資、績效獎金，合同工會被辭退……那里的競爭壓力大，但是……”

后面的話，趙陽說不出口了。

陳振東卻接過話尾：

“但是，那邊的效率高，工資高，多勞多得。技術骨干不會被忽視，曠工的老油子也會被辭退……是不是？”

趙陽啞然之余，又忍不住：

“陳哥，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根本就沒打算跟這農機廠扯上關系？”

陳振東佯裝驚訝：

“原來我那么聰明？”

趙陽一時無言。

他算是發現了，陳振東的身上，多多少少帶點逗人玩的惡趣味。

不過嘛……趙陽這會兒卻覺得，自己跟他之間的距離，莫名又拉近了一點。

一幫人就站在大馬路牙子上嘮閑嗑。

緊隨其后的就是何廠長。

他帶著廠里面的一些老技術員，還有副廠長，跟著陳振東，來到了鎮里面的一處倉庫。

就見倉庫里，兩輛以鮮紅色為主的蘇聯拖拉機，輪轂、排氣管呈現出時髦的銀色，圓形大燈，直立式煙囪排氣管……

這兩輛拖拉機在眾人眼中，簡直比涂著大花臉的新娘，還要讓人高興。

眼瞅著技術員老邵高興得手舞足蹈，就算年紀大了，這會兒愣是走的步履矯健，大步流星，何廠長忍不住哈哈大笑：

“咱們老邵還是心系農機廠。這會兒見到了新拖拉機，簡直比當年娶到媳婦還要高興！”

老邵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長著一副傳統知識分子模樣的技術員。

他聽到何廠長的話語，笑了笑，還是小聲地反駁了一句：

“那倒也沒有……”

說完，老邵話鋒一拐，就又重新繞回到MT3-80這款蘇聯的拖拉機上：

“這款拖拉機，應該來自明斯克拖拉機廠，屬于全能型輪式拖拉機。標配就是液壓懸掛系統。最重要的是，能夠適配200余種農機具，效率高，同時輪式設計，避免像履帶一樣會造成對黑土地的壓實破壞……”

老邵作為技術員，嘴里說得都是一些專業名詞，聽得人半懂不懂的。

何廠長這會兒只問了一句：

“好用嗎？”

老邵轉過頭，黑框眼鏡的眼眸熠熠生輝：

“這玩意……好用！”

何廠長頓時就笑了。

他一高興，口中就下意識地開始畫大餅起來：

“老邵啊，這次的事情要是辦得好，咱們廠效益上去，我一定給你分配一個大的筒子樓宿舍。你是咱們廠的老職工，凡事還需要你多上心啊！”

老邵聽到能分配筒子樓宿舍，嘴角也揚起笑容來。

他如今孫子都快三歲了，一個小小的宿舍，早就住不下家里那么多人。

平日里，沒少因為這件事起矛盾。

如今何廠長能許下這個承諾，這個問題總算能得到解決了……

老邵心中的想法，一時無人知曉。

倒是倉庫里的另一批人，看著眼前這一幕，都開始嘰里咕嚕地說起小話來。

“立民哥，我瞅著那群人，怎么像是鎮上農機廠的領導班子呢？”

陳立民張望了一眼，又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牢牢盯著另一輛拖拉機：

“甭管是誰，也甭管那輛拖拉機怎么處理，那都是我老弟的事兒，咱別想著插手。”

要說之前，陳立民對于陳振東這親戚，虛情多過真意。

但是這會兒，他心中的想法，就悄然轉變起來。

誰家親戚，能有東子那么實在啊？

一輛拖拉機，說整就整。

他這會兒看著拖拉機，儼然就像是地主老財抱著大黃魚。

就連身邊有人想要扒拉著鋼架子，陳立民都恨不得將眼神黏在那手上面，死死盯著。

老支書看著屯子里的這幫小年輕，眼見他們圍繞著這拖拉機咋咋呼呼，一派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又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老支書伸出煙桿子，在這幫后生的腦門上，一敲一個響：

“東子為了這輛拖拉機，想來使了不少勁。要不然你們看，這拖拉機早就可以像現在這樣，賣給國營單位去了。咱們做人，得念著人家的好。”

“做人、處親戚關系，也得有來有回。要不然，再多的情分，總會被消耗完。更別說，咱們跟東子，也不是本家人……”

屯子的年輕人聽到這話，點頭的同時，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叔兒，這話兒你自從看到拖拉機后，就說了不止三回了，也該停停了。”

“砰——”

老支書一煙桿子，就砸在說話人的腦門上。

“沒大沒小。”

他冷冷開口。

老支書的威望還是很高的。

那年輕人聽到后，立馬不吭聲了。

反倒是旁邊的陳立民，在這會兒的功夫里，只能訕訕而笑。

他怎么感覺……老支書這話兒，算是在點他呢？

……

另一邊。

陳振東好不容易跟農機廠的人，商量好了拖拉機的價格。

拖拉機的價格是十萬，而鎮農機廠的流動資金，也就在三萬到八萬，這會兒能夠拿出來調配的，頂了天也只是三萬。

因此，接下來的價錢，需要在三年之內，以分期付款的方式結清。

好在陳振東本身就沒想著，利用拖拉機來攫取一大筆意外之財。

他的目的，只是以微小的代價，以此撬動養父安排好的第一重財富密碼。

而現在，三萬現金到手，在華國的短短時間內，他通過右手倒左手這樣的操作，凈利潤已經達到了將近四萬，以經可以打開第一重財產鎖。

法爾看著陳振東的背影，此時心中有點迷茫。

這對嗎？

按照陳先生的意思，不應該是陳六少回國，注重發展實體嗎？

怎么眼下開局有點妖。

陳六少這是要朝著國際倒爺的路子，撒腿狂奔而去？

等到何廠長等人離開后，人群中，不知道是誰歡呼了一聲——

“回家咯！”

瞬間，一幫屯子里的年輕小伙子，就沖著陳振東跑來，宛若眾星拱月簇擁著他。

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