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白熾燈忽明忽暗，陳志飛望著孫文龍灼灼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長椅上的木紋。

多年機關工作的經驗告訴他，在領導間的明爭暗斗中保持中立才是最穩妥的生存之道。

但面對孫文龍灼灼的目光，陳志飛深知避無可避，思忖之下我語義不明地誠摯表態道：“領導，今晚你既然對我打開天窗說亮話那就說明你對我的信任，我深知信任是多么難能可貴的一樣東西，所以我萬不可能辜負這種信任！”

孫文龍聞言輕笑，眼角泛起幾道細紋：“小陳啊，咱們都是年輕人，說話就別這么客套了。“

他拍了拍陳志飛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現在改革開放了，咱們做事更要敢作敢當，你說是不是？“

陳志飛注意到孫文龍手腕上的上海表閃著微光，那是局里表彰優秀干部的獎品。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您說得對。不過我覺得，無論在什么位置上，只要堅持原則、秉公辦事，就是對組織最大的忠誠。“

孫文龍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笑道：“好一個堅持原則！“

他站起身，整了整警服下擺，“不過你要記住，有時候原則和站隊并不矛盾。在這個大院里，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走廊盡頭傳來值班護士的腳步聲，孫文龍壓低聲音：“我不是要你違背原則，只是希望你能看清形勢。記住，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選擇。“

不可否認，孫文龍講述了一個很現實的道理。如果在他和季強之前選邊站隊，那陳志飛自然寧愿選擇站到他這邊來的。

“是。”

“小陳啊，你知道我為何要大張旗鼓地與季強交鋒么？”

見陳志飛的態度逐漸果決，孫文龍稱呼立馬變了：“季強此人貪得無厭，你也許已親身體會，他這個人仗著自己的小領導身份時常無所顧忌地向人索恩索惠。而最最讓我憤慨的是，此人膽小如鼠，無德無能，憑什么一直坐在副隊長的高位上，我覺得我們這支隊伍就應當優勝劣汰，將那些只為混薪餉而不干實事的垃圾全部剔除！”

陳志飛從他的一席話里窺見到了他的野心，一種龐大而又自負的野心，他這樣的人如有一天真的取代了季強的位置，那必定是一個大公無私的領導。

“領導，我當然站在你這邊。”

“很好。”孫文龍的眼睛里閃爍著欣悅的光芒。

“那我該做什么呢？”既然已經向他表了忠心，自然要受領自己的任務。

但孫文龍卻擺了擺手說：“暫時，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因為我還沒有完全掌握可以一舉扳倒他的證據。所以，我們現在只能按兵不動，等待一個最佳時機！”

陳志飛也是個明白人，當即點了點頭，態度堅定地對孫文龍表示：“領導，如果有什么在我能力范圍之內的事情請盡管吩咐，一定赴湯蹈火！”

……

下班后陳志飛并未急著回家，而是買了些水果趕往醫院去探望李師父。

夜幕低垂，陳志飛拎著一網兜蘋果和橘子走進縣醫院大門。八十年代的南蘇城縣醫院只有一棟四層的主樓，此刻大廳里空蕩蕩的，只有值班護士在打毛衣，老式掛鐘的滴答聲格外清晰。

“同志，請問工商局的李……“陳志飛話還沒說完，值班護士就抬起頭：“三樓最東頭那間，就他一個病人。“

小縣城里誰都認識誰，李師父那身洗得發白的工商制服就是最好的名片。

在醫生的指點下，陳志飛乘電梯去了李師父病房所在的樓層，透過病房門上的窗戶往內探看了一下，偌大的病房內只有李師父一個病人。他正戴著氧氣管躺在病床上，似乎已經睡了。

陳志飛忽然意識到我這么晚過來會打擾到他的休息，站在門口竟有些踟躕起來，但看著手里拎著的一大籃水果又覺得沉重，于是一沉思決定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把水果扔下就走。

可是當陳志飛用輕地不能再輕的力氣推開病房門時，還是被李師父察覺到了，他睜開眼看見是我，微露詫色，然后用十分虛弱的聲音說：“志飛，這么晚你還來看我啊。”

“嘿嘿，我給您送點水果。”陳志飛躡手躡腳走進去，把水果放在搪瓷缸旁邊。

李師父掙扎著要起身，陳志飛連忙按住他：“您別動！我就是來看看……“

話沒說完，發現李師父的目光落在水果上，眉頭微蹙。

“亂花錢！“李師父喘著氣說，“我這把老骨頭……“

陳志飛依然微笑著：“不礙事的，師父，只是一點小心意而已，您別掛心上！”

“你這孩子，掙點工資也不容易，都是血汗錢。”李師父的語聲中不無責備道。

陳志飛坐在病床邊的木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椅子扶手上斑駁的漆痕。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蟬鳴，襯得病房更加安靜。

“李師父，您家人知道你住院了么？他們怎么沒來陪您？”

話一出口，陳志飛立馬意識到自己多言了，但覆水難收。

一時間，病房內的氣氛有些靜寂，陳志飛意識到自己隨口而出的一句問話可能觸碰到了李師父心中某塊塵封已久的禁區。

李師父嘆了口氣，有所停頓和隱晦。

許久，才語聲淡淡地開口，卻是跳開了我的問題說起來：“志飛啊，我與你相識不到半年，不過我卻覺得你這個小伙子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各方面都很謹慎與全面，與我更像是忘年之交。”

陳志飛點點頭，耐心地聽著著李師父的絮叨。

“你還年輕，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李師父我今天跟你說一句話，你千萬不要生氣！”李師父繼續說。

“不會不會，洗耳恭聽師父的教誨。”

李師父的聲音低沉卻語重心長：“說實在的，我認為你應該趁著年輕多出去社會上闖一闖，多學點東西，你覺得干這份工作能學到什么呢？這是份得罪人不討好的工作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