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圖桌的下方，是起爆裝置。在選定這艘貨輪作為近階段的主要運輸工具，并進行裝修的時候，人偶師私下布設了這個裝置。裝置一旦啟動，布設在船艙角落鋼梁結合部的C4炸藥同時爆炸。如果這些炸藥放置在船底，其威力足以把整艘船直接炸成兩截。

幸運的是，所謂人偶師的目的不在毀船，而在摧毀船上有關秘密組織的一切信息，所以炸藥被放置在指揮室。指揮室的正面，是寬度等同于房間的整面舷窗，爆炸威力主要從舷窗宣泄出去，艙門方向所受的影響相對較小。

但這小部分的破壞力，也很可怕了。

杰森左耳的鼓膜在氣浪沖擊下瞬間碎裂，連帶著耳蝸表層也變成焦炭。

他全速后退，也沒能避開防暴門拍擊在他肩膀。爆發的力量，把他的肩胛骨和鎖骨拍碎好幾處，而在此之前，多枚迸飛的鉚釘打穿了他的軀體，帶出密集的血線。

杰森顧不上任何反應，只竭盡全力地蜷縮身體。他得自于毒蛇藥劑的、對身體的掌控能力完全發動。先把身體層層收縮，變成緊貼在防爆門殘骸的、盡量小的一塊，又把腦袋深深埋進雙手、雙腿和背脊的掩護中。

這個動作使他間不容發地躲過了之后的高溫侵襲，但暴露在外的手、腳和后背都嚴重燒傷了。

火焰順著走廊奔涌的時候，空氣變得灼熱，而且氧氣被消耗殆盡。杰森完全沒法呼吸，直到爆炸的威力完全發泄，他才試著動彈身體，深深喘息。

隨著他的呼吸，灌進氣管的是他自己身上皮膚血肉的焦糊味道。他的背部皮膚已經大片碳化脫落，底下的肌肉還在二次燃燒。

燃燒味道混合著船艙里橡膠制品和各種有機物燃燒的刺鼻氣味，沖著鼻腔，使他忍不住咳嗽。

而咳嗽隨之帶來劇痛，那是左肩的骨骼扎進了肺部。

虧得杰森的身體強壯，遠超常人，換了個普通人在這里，早就被沖擊波打到內里稀爛了。

防爆門已經凹凸不平，像是被折疊過的紙。杰森推開防爆門，勉強站起。他看到指揮室所在的C層甲板已經徹底變形，上面的D層完全掀飛了，像是一個變質炸開的罐頭。

杰森所在的走廊，向著海面的高處也都炸開。他如果站得高些，說不定會被直接拋到海里。

杰森穿過扭曲的門洞，發現甲板都被炸開了巨大缺口，原本作為整艘船只指揮中樞的地方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在猛烈的爆炸之下，指揮室在物理意義上被消除了。

躲在里面的人，包括那個在哥譚深夜出沒的女人在內，也全都灰飛煙滅。杰森甚至在某一面殘存的艙壁上，看到了半片人體被瞬間碳化的痕跡。

他不知道這場爆炸是怎么發生的。或許，這是躲在里面的人做出的主動選擇，他們寧愿干脆死在爆炸之下，也不愿意面對復仇的杰森？

如果真是這樣，杰森對自己的威懾力倒是挺滿意。這些貨色全都被炸成飛灰，也是個很好的結局。這樣，杰森對拉里就有了個交代，至于是否親手干的，他不糾結。

拉里自己是軍人出身，卻總是對杰森管頭管腳，不許杰森牽扯進過于黑暗的世界。結果他一出事，杰森就甩開膀子干，只用了大半天，就起碼送了一百人下地獄。老頭要是知道杰森的做派，不定氣成什么樣。

就算他表面上不生氣，也會背著人擔心個不停，就像出事前幾天，他老覺得我會變成瘋子……這老家伙真是，有時候挺讓人嫌棄的。

杰森想到這里，嘆了口氣。

當然也有別的可能，杰森不覺得一群罪犯能這么硬氣。

或許，這爆炸純粹是出于巧合，這幫人不知道為什么，非要在指揮室里藏大量炸藥，然后還抽煙亂撒煙灰，引燃炸藥？

又或許，這對在哥譚綁架孩子的狗男女，背后還有某個組織。爆炸是面對特定局勢的時候，組織用來截斷外人探察、隱藏某些秘密的手段？

這個可能性很高，但生活在到處都是秘密的哥譚，杰森對這些已經脫敏了。

在這樣一場爆炸中幸存以后，杰森覺得有點累。

如果你碰到每件事情都要糾結真相，那恐怕就會活得更累。

很久以后的某天，杰森在某個行動中，也許會發現這個組織的蹤跡，于是有了向他們敵對的理由。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做到這程度，可以告一段落了。

杰森這么想著，搖搖晃晃地轉身，沿著走廊走了幾步，發現聯通C層和B層的舷梯已經扭曲了。舷梯邊上有個配電箱碎了，劈劈啪啪地冒著電光。

杰森索性掉頭回來，從指揮室地面的大洞跳到B層。

他的體格雖然龐大，但動作一向敏捷。這樣的高度他兩腳點地，正常情況下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可惜這會兒他身上帶傷，到處都疼，好幾根骨頭正和斷裂的肌肉一起發揮主觀能動性，努力互相拼接。他猛然往下一跳，動作有失水準。而B層地面在近距離承受爆炸沖擊之后，也搖搖欲墜了。

于是杰森沉重的雙腿撞擊地面，地面隨之塌陷，他和B層的各種設施一起，轟轟咣咣地落到主甲板。

爆炸產生的沖擊波掃蕩了整個艉樓，大概率震裂了哪里的燃油管道，杰森踉蹌起身的時候，聞到了濃烈的燃油氣味。隨即某個地方的電火花引燃了泄露出來的油料。船身轟然震動幾下，證明好幾艙室著火了。

火勢導致空氣在甲板下急速流動，穿過爆炸產生的破損缺口，發出劇烈的嗚嗚聲。

嗯？

杰森好像聽見，這其中混著一絲人聲？

他換了個姿勢仔細聽，又沒了。

不對，不是人聲沒了，是他的左耳鼓膜碎裂，壓根聽不到任何聲音。杰森彎腰躬身，用右耳仔細去聽。在殘留的嗡鳴聲里，確實有人聲。而且，是孩子特有的尖利叫喊聲音！

被綁架的孩子們都在船底！

杰森毫不猶豫地踹開通向下層的甲板檢修口。門后面的樓梯被震塌了，他沿著舷板傾斜的鐵銹坡面往下滑。到下一層以后，孩子們的叫聲變得清晰了許多。但杰森一路搜過了船員生活區和兩個貨倉，并沒有發現孩子的蹤跡。

這時候船艙里的濃煙開始彌散，空氣中開始散發出化學物質揮發的古怪氣味。杰森略微彎腰，在漆黑的下層通道走了幾步，看到前面的火光漸漸明亮。

他正猶豫，要不要沖過火場看看，身后的一處艙室忽然傳來腳步聲。

杰森瞬間轉身，見到一個滿臉油污的水手，手里攥著半截消防鉤撲上來。

這水手撲前的速度很快，被杰森打飛的速度更快。他的身體在空中賺了兩圈，猛撞上連通底艙的通風管，把管道撞成了好幾截。斷開的管道里，傳來更加清晰的叫喊聲：“救命！”

原來小孩子們在底艙！

杰森快速奔回到舷板旁邊，這里通向下層的應急門被鎖上了。顯然是杰森攻進貨輪的時候，帕蒂下了命令，以免孩子們逃跑。杰森用力撞了兩下，這角度不適合發力，應急門只略微變形，然后卡住了。杰森肩背上被燒焦的碳化組織，倒是在門上粘了一大片。

好在通道旁邊不遠有工具箱，杰森拽開箱子，拿著鐵錘猛砸門鎖，隨即連續猛踹。門鎖碎裂，門板往里坍塌，拍打在底艙積水，發出嘩嘩的響聲。

底艙前端已經找了火，應急門打開的一剎那，濃烈的煙氣涌了出來。杰森沖進煙氣里，便看到至少四十個孩子在底艙里頭，其中有七八個人可能麻醉藥劑失效，也可能被爆炸強行驚醒，正在拼命叫喊求援。

有個女孩子正拿著一根斷折的金屬框架，試圖撬門，結果正撞上渾身多處燒成焦炭，遍體鮮血淋漓的巨人。女孩子嚇得魂不附體，叫喊聲又高了半個八度。

這些小屁孩兒，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可我能怎么辦？這些都是哥譚的孩子，還有好幾個是奈何島上的孩子！

杰森沒好氣地沖她嚷：“住嘴！別吵！”

他右手抓住三個昏迷的孩子，將他們疊放在肩上，左臂夾住一個孩子。好在都是未成年人，體重畢竟比成年人輕點，杰森覺得自己還有力氣，于是蹲下身，再抓住兩個孩子的后衣領拖著前行。

已經醒來的孩子里頭，有好幾個人認識杰森，快活地大喊。

杰森冷著臉命令：“能站的就站起來，不能站的就爬！不能爬的就死在這里好啦！都快點！”

幾個孩子彼此攙扶著起來，緊跟著杰森。

杰森走到主甲板下層的時候，通道頂層的電纜橋架忽然坍塌。杰森沒手支撐了，只能偏過肩膀，用額頭頂住嗞嗞冒煙的蓋板和后面著火的線纜。

“快！上去！”

他厲聲叱喝。先前那個尖叫的女孩子咳嗽了幾聲，直接趴在舷板坡面，讓稍小的孩子踩著她的背脊往上爬。

當孩子們越過這一段，杰森猛地甩頭，把蓋板推開，然后加快腳步奔上最后一段梯子。

檢修口旁邊，有人伸出手，接過一個孩子，然后又接過一個。

杰森聽到甲板上，那些最先脫身的孩子開始哇哇大哭，而布洛克急躁地喝罵，勒令他們立刻下船。這個警探比杰森預想的要聰明，算算時間，他們很快就查到了狄克遜碼頭這里，一點都沒耽擱。

“杰森，你怎么樣？”弗洛焦急的聲音傳來。

“我沒事，死不了！”杰森嚷了一句，把另外幾個孩子推上去：“小心，接住了！”

后方某個艙室發生了二次爆炸，船只開始急速傾斜。這時候，容易浸水的底艙是最危險的！

杰森轉身往回跑。艙室里的濃煙已經堆積到看不清去路的程度了，他走了沒幾步，后面咚的一聲悶響，是戈登跳了下來。

“杰森，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