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一直對自己說，要堅定，要無所畏懼，只有這樣才能用自己的雙手為家人復仇，他堅信自己做得到。得知拉里死去的消息時，弗洛一度陷入痛苦，隨即告訴自己要鎮定，因為杰森可能更痛苦，他需要朋友的幫助。

但現在，在說出“拉里死了”這個消息的瞬間，弗洛被巨大的壓迫感鎮住了。

杰森向弗洛走近一步：“在哪里？誰殺了他？”

伴隨著他低沉的問話，好像某種巨大的，不可名狀的東西透過重重縫隙，被釋放了出來。僅僅一點，就使得弗洛的耳畔嗡嗡作響，也不知是幻覺還是什么，整座集裝箱房也發出了金屬疲勞的尖銳聲響。

弗洛覺得，自己就是一根打扮成人的葦草，太纖弱以至于杰森的凝視就可以壓垮他。他用盡量快的語速回答：

“在狄克遜碼頭北面，三叉戟公司的倉庫。有人在那里向拉里開了槍，一槍，正中心臟……”

杰森很快離開了橋港社區。

弗洛保持著側身站在門口，給杰森讓路的姿勢，直到看看杰森駕駛的車輛消失在三門大橋盡頭，才雙腿脫力，坐倒在臺階上。

剛才的交談驚醒了不少人，附近的臨時房子陸陸續續亮了燈。有人開了門，卻沒敢過來探問發生了什么。

天色漸漸明亮，高架軌道開始投入使用，列車在轉彎的時候，發出劇烈的摩擦減速聲響。

高架軌道從西北向正南，橫穿過三叉戟公司所屬的倉庫區，詹姆斯.戈登站在高架軌道的正下方，低頭凝視尸體。

按照條例，在暴力犯罪的現場周邊，應該封鎖出入口、架設隔離帶、控制相關人員、保護物證完整、進行初步現場記錄，但先期到達的巡警什么也沒有做。倉庫周圍沒有人，流浪者或者可能的目擊者都跑了，也不知道是誰報的警。

這具尸體不是流浪者。他衣著樸素，但是整潔，而且頭發和胡須都修剪的很整齊。戈登注意到尸體的胸前掛著不銹鋼的頸鏈，于是蹲身掏出鋼筆，把頸鏈微微挑起。果然，在頸鏈末端的是一枚狗牌，也就是燈塔國的軍人身份牌。

戈登也是退伍軍人，這個發現讓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調到哥譚才兩個月，他見到的殺人案已經比這輩子見到的都多，招惹的麻煩也比這輩子招惹的更多。暴力和死亡永遠糾纏著城市，一樁樁案件也糾纏著戈登，讓他疲于奔命。

這時候，哈維.布洛克姍姍來遲。他端著一杯咖啡，向戈登示意：“我在路上給你買了咖啡，但不小心撒了，所以……”

昨天剛替上頭解決了毒蛇藥劑的麻煩，有幾位大人物當面夸獎了布洛克。布洛克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功勞，今天本打算摸魚休息。可誰知道戈登這么閑不住，居然不和他商量就接案子？

他心里不滿，于是拖延了半個小時才開著自己的車來到現場，輕佻的話語也格外刺耳。

戈登對這個油膩同事毫無辦法：“好吧，謝了。其他人呢？”

“不知道。”

布洛克大口喝著咖啡，回答里表達的真實意思是，區區一件殺人案，在哥譚不需要大動干戈，除了你，別人根本不在乎，也懶得接手這種案子。

“你怎么看這案子？”戈登繼續問。

“這幾天的長輪班已經夠辛苦了，毒蛇藥劑的事情過去以后，沒人在乎零散的殺人案。我看，我們為這個死人耗三小時，走完流程，然后收工。”

戈登嘆氣：“哈維，這是個老兵！”

“好吧，我向他的貢獻致敬，但他現在只是個流浪漢。在哥譚，流浪漢經常死于非命，而我們想找兇手，比找出牙仙還難……”

布洛克絮絮叨叨地說著，大口喝完杯子里最后的咖啡。直到最后，他才以一種完全應付的姿態低頭，看看尸體。

看到尸體的瞬間，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紅潤的面頰變得慘白，像是有水銀從腳底倒灌上來。

他抓住戈登的手臂，用力很猛：“詹姆斯，我們有麻煩了！”

“什么麻煩？你認識死者？”

“這是拉里.霍姆斯！”

“我知道，他的身份牌上寫著呢……”

“他是杰森.萊特的養父！他十五年前就和杰森生活在一起了！”

“什么？”戈登的臉色也變了：“杰森知道這事了嗎？”

“見鬼，杰森是最活躍的街頭承包商之一，哥譚發生的事情，沒有多少能瞞過他的！”

兩人面面相覷，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樣的臥槽。

以杰森這幾天表現出來的行動力和殺傷力，接下去會發生什么？必須得找出兇手，越快越好！否則，絕對要出大亂子！

“兩位，早！你們可算來了啊！”有個身材肥胖的巡警從街道對面過來，很輕松地打招呼。

“你之前為什么不在現場？你去哪里了？”戈登厲聲問道。

巡警對戈登的強硬態度有點不滿，但他是個老資格了，在哥譚混了那么多年，早就沒皮沒。他呵呵笑了兩聲，排解尷尬，：“我在街那邊的餐廳，很有名的Chez Vous，有個吸毒的流浪少年昨晚從他們前窗摔了進去，嚇到他們的顧客了！我一直忙那事兒呢！”

“你眼前這是一起兇殺案！你是應急人員，應當首先保護犯罪現場的完整性！”

“他說的有道理。”布洛克試圖打個圓場。

“那家餐廳每月付我50美金，讓我罩著他們，你卻要我守著一個死掉的醉漢？我要養家糊口的！”

“他說的也有道理。”布洛克繼續打圓場。

戈登氣得眼都紅了：“那么，說說那個孩子，他為什么沖進餐廳前窗？”

“沒問，誰在乎？他磕嗨了吧……”

巡警有點惱怒了：“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你們兩個看什么呢？覺得我是壞人嗎？就因為我不在乎一個死了的流浪漢？”

戈登和布洛克的視線越過巡警，投在他的后方。布洛克低聲道：“你住嘴，別說了！”

怎么就別說了？我在理，還不能說了嗎？

巡警忽然覺得身側被人碰了下。似乎只是輕輕一碰，但傳來巨大的力量，讓他一下子失去平衡，摔了個狗啃泥。

杰森從巡警身后走過，壓根沒看巡警。對他來說，把200磅重量推開，可能和揮開蒼蠅沒有區別。

“杰森，很遺憾看到這情形。這個案子我們接下了，你放心，我們一定……”布洛克試圖對杰森說幾句，但杰森不理會他，他的話語聲就越來越低。

杰森站在拉里的尸體前面，低頭看著，不說也不動。

這和杰森平時的狀態大不相同，太嚇人了。布洛克覺得自己喉嚨又干又癢，想要咳嗽卻不敢，他甚至后悔自己剛才要出頭說話。他小心地往后退了半步，讓明顯身體僵硬的戈登頂在前面。

那個胖子巡警卻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混蛋！你敢襲警！”

他正要掏槍，杰森回頭，看了他一眼。

杰森的神情并不兇惡，胖子巡警卻仿佛被嗜血巨獸盯住了。無法控制的恐懼感使他雙腿發軟，再度摔倒，而且褲襠里忽然涌出熱流，變得暖洋洋的。

杰森問：“那個孩子在哪里？”

“關，關在警車里了……”

“警車在哪里？”

“那里，就在拐角后面！”胖子巡警沖著拐角方向亂指。

杰森點了點頭，往拐角走去。

戈登和布洛克對視一眼，趕緊跟在后頭。

警車里的黑人少年見到杰森，驟然變得激動異常。他語無倫次地喊道：“杰森，昨天晚上，有一男一女來這里！他們用針扎了澤博和斯莫克，還扎了我！拉里提醒我們快跑，那個男的開槍打中了拉里！澤博和斯莫克暈倒了，我逃，然后那個男人追我，我沖進餐廳以后也暈倒了！”

“用針扎你們？”

“又粗又長的針！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幾周，上東區附近一直有流浪的孩子失蹤，已經有十多個了，一定是他們干的！我只是沒想到這次會找到我們……杰森，我發誓！我沒想到他們會開槍！我也沒想到拉里會來！我，我……”

說到這里，黑人少年涕淚橫流。

目睹拉里的死，對他也是沉重的打擊。況且明擺著，拉里是為了找他們才來到這里，某種角度上，拉里的死是因為這群小孩子到處瞎逛造成的，如果他們能夠聽話留在奈何島，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事！

被巡警鎖在車里一小時后，黑人少年把這個道理想的很清楚。他感覺得到杰森壓抑的狂怒，所以他就更緊張也更害怕。

布洛克在旁嘆氣：

“杰森，我們得把這個孩子帶回警局，他是重要的目擊者！你也來吧。我想，這孩子被針扎過，體內一定有殘留的藥物，只要檢測出藥物種類，然后確定藥物生產的源頭，就能順著藥品流動的路線尋找買家！買家就是兇手！”

布洛克最近幾年里，真沒這么努力設計過偵破流程，這會兒他可太聰明了。說完了他還問戈登：“怎么樣？你覺得可以嗎？”

戈登點了點頭。

而杰森報之以冷笑：“哈維，你明知道哥譚人有更容易的辦法，卻和我說這么一通廢話。”

“杰森，咳咳，你……我……”

“我去找費什.穆尼。上東區是她的地盤，有人在這里連續抓捕孩子，她不可能不知道。”

杰森咧了咧嘴角，抬手在布洛克胸口戳了兩下。他俯下身，沖著布洛克慢慢說：“哈維，我現在就去找她。你不要給穆尼女士通風報信，好吧？她要是躲起來了，我會非常生氣。”

杰森的影子遮住了布洛克半張臉，布洛克猛咽唾沫，點了點頭，冷汗順著脊椎骨流淌。

布洛克和哥譚上東區的黑幫首領，一直保持著復雜的關系，說愛恨糾纏也不為過。所以他在提出建議的時候，完全無視穆尼女士的存在；10秒鐘前，他還想過給穆尼打個電話，讓這個女人放棄不必要的驕傲，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但杰森顯然不希望出現額外的變數。布洛克也聽得懂杰森的威脅。明擺著，任何人敢在這時候拖后腿，一定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