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維.布洛克的雪佛蘭轎車碾過碎裂的柏油路面，緩緩駛入亞當斯碼頭。

這輛車是哥譚警局配發的制式警車，車身結實，馬力大，除此以外乏善可陳，車載空調肯定是沒有的。偏偏海邊非常冷，帶著咸腥氣味的霧氣混合著冷風，從車身縫隙往里猛灌。

戈登把臉埋進羊絨圍巾，再把風衣的領子豎起，壓住圍巾的外緣。這樣能使他的脖子舒服點，但膝蓋依然像泡在冰水里一樣。

他有些感冒了，嗡聲嗡氣地說：“凌晨六點三十分把我拉到這里，為什么？你給我個理由，否則今天的午飯我絕不出錢。”、

“六點三十分很早么？或許是因為你睡得太晚吧？”

布洛克嗤笑了幾聲，表示對上流社區豪華公寓住戶的蔑視。戈登好歹還睡到了五點多，布洛克四點多就醒了，到處打電話聯絡，忙得口干舌燥，兩眼發青，但那些私下的聯系和利益交換，沒法和戈登這個外人細說。

于是他只擺一擺手：“先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戈登側身去拿咖啡杯，視線無意間掃過后座。

他上車的時候，天色近乎漆黑，這會兒已經亮了。所以他就看到了后座上有一個褪色的耐克運動包，運動包的開口敞著，里面裝的是幾個牛皮紙袋。最上面那袋，折角在顛簸的時候松散了，露出里頭用橡皮筋捆著的百元大鈔。

“法克，這是什么？”戈登吃驚地問。

“賞金?！?

“什么賞金？城里亂成這樣子，有誰值得拿賞金？”

“昨天傍晚，波托斯基向韋贊藥業的總部大樓釋放毒劑，造成了十二個百萬富翁死亡。你要知道，在哥譚，人命的價值可以靠資產來衡量，所以十二個百萬富翁的死，比上百個街頭流浪者的死要嚴重許多。這觸及了整座城市統治階層的底線。”

戈登咬著過濾嘴香煙，哼哧吭哧地冷笑：“昨天晚上，市政廳、市議會的大人物至少給艾森警監打了二十個電話，要求她不惜一切代價，抓捕波托斯基，無論死活。三個小時前，杰森打電話給我，說他抓住了波托斯基，但需要一筆賞金來交換。所以我聯系了艾森警監，艾森警監又聯系了勒布局長，決定懸賞緝拿……這些就是賞金?！?

“杰森抓住了波托斯基？這才兩天吧？他怎么辦到的？”戈登不禁大聲喝問。

問了兩句，他醒覺杰森是哥譚本地最有行動力的承包商之一，或許真能辦到。于是他又叫道：“就算他辦到了，憑什么要那么多錢？這是在勒索警局！他要錢，你就替他搞錢？艾森警監居然允許？這不合流程！”

戈登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但哥譚沒有純粹的正義，戈登自己也做不到。這一點他遲早會明白，布洛克并不打算就此和他多做爭辯。

布洛克只略微偏過腦袋，距離戈登大聲叫嚷的嘴巴遠點。

他順勢扳動方向盤，在兩座集裝箱堆垛地下繞了個弧線：“眼下首要的目的，就只有抓住波托斯基。今天一早，勒布局長就會召集警政辦公室和風險評估處的人開會，正式發布懸賞，該認可的各方都會認可。這是哥譚警局最高等級的流程，一點問題也沒有?！?

布洛克這種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架勢，使戈登不知該責問什么。戈登咽了口唾沫：“至少，不該用現金吧？警局有專門劃撥懸賞的賬戶，或者可以……”

布洛克打斷他的話：“你該知道，警局的懸賞清單有一大半是假的，一小半真的里面，去年一整年，只有三個人舉報了線索，拿到了錢。那三個人在警局留下了領錢的記錄，然后，運輸車隊的司機被載重卡車碾成了肉餅，會計的嘴里被澆了融化的金屬，碼頭管理員被綁上鐵鏈，沉進了海里。三個人加起來，在領賞以后沒活過72小時。你猜杰森是傻的么？會把自己置于外人關注之下？”

戈登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布洛克全神貫注地開車，在碼頭深處轉了二十分鐘，終于找到了杰森提供的地址。

昨天傍晚，亞當斯碼頭發生了激烈槍戰，好幾撥人都來勘察。有黑幫，也有警察，布洛克和戈登也來看過，但他們都沒注意到，碼頭的角落還有這么塊僻靜的區域。

布洛克停車后才發現，這塊區域被幾棟建筑半包圍著，唯一的出入口被集裝箱里卸下的廢棄貨品擋住了……倒的確是個不會見光的寶地。

車燈熄滅的瞬間，戈登看見高大異常的身影從建筑陰影里出現。戈登的手指下意識地頂開槍套搭扣又松開。

布洛克直接開門走了出去，親切地向來人打招呼。但戈登聽得出，布洛克的情緒也開始緊張，他打招呼的狀態未免過于熱情了。于是戈登坐在副駕駛不動，握著槍以防萬一。

戈登的感覺沒錯，布洛克確實有點緊張。

布洛克認識杰森的時間不短了，兩人算得上不錯的朋友，他知道杰森的真實年齡以后，還一度有點把自己當做長輩的心態，覺得自己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稍稍引領這個年輕人。

但這會兒，布洛克見到杰森的瞬間，就明白最近幾天的槍殺案子，比如老城區夜總會的，比如亞當斯碼頭的，確實都是杰森做的。

杰森走向警車時，那種極其放松的行走姿勢，外人根本不覺得異樣。但布洛克將近二十五年的警察生涯，帶給他敏銳的眼光。他能感覺出，杰森現在的狀態，和他在冷庫襲擊黑幫成員時完全不同，和他被布洛克追問，是否襲擊了老城區夜總會時也完全不同。

這種狀態代表的，是杰森徹徹底底的無所顧忌。根據布洛克的經驗，用這種狀態面對警察的人，幾乎全都是撕碎了社會規則，犯下可怕罪行的罪犯。而且他們或者出于智商，或者出于暴力，都確信自己擁有和任何人對抗的資本。

這個發現使布洛克渾身發冷，當他堆起笑容向杰森打招呼的時候，心里在瘋狂的后悔。

杰森向我要求三十萬美元的時候，我就該覺出不對來！這小子原本哪有這樣的胃口？以前做一單，他只拿幾百塊的好嗎？

麻煩了，麻煩了，這小子不會昏了頭，打算殺人劫財吧？應該不至于吧？我可沒得罪過他，頂多欠了他五百塊勞務費一直沒給……要不要提醒戈登，提高戒備？

杰森沒想過，自己體檢過后信心爆棚的狀態，會引發布洛克那么多的心里波動。

他得意洋洋地單手叉腰，讓布洛克趕緊過來，然后指了指腳下的尸體。

“你們在到處追捕的斯坦.波托斯基，就在這里。我要的錢呢？”

真把波托斯基抓住了？那可真不錯啊，杰森畢竟靠得住，這小子，值得三十萬！

布洛克加緊腳步過來，掀開油布，看見底下已經不成人樣的尸體，尸體上還有增生的骨刺交錯縱橫。

他嚇了一跳：“這是什么鬼東西？”

杰森也被尸體的味道沖著了，往后連退幾步。波托斯基才死了五個小時，哥譚又不炎熱，可這具尸體的表面已經出現了大量的綠斑和水泡，黑沉沉的血管也密集浮現出來，于是便顯得幾乎沒有人樣，格外恐怖。

“波托斯基在幾年前，給自己用了加強版毒蛇藥劑，是配方唯獨他有的特殊產品……他被我撞見的時候，就渾身骨刺長滿。藥劑給他帶來了超常的速度和敏捷，也導致他陷入瘋狂，最終死亡。”

布洛克本想質問，什么藥物能影響尸體的腐敗速度?？粗w骨骼上的猙獰變異，他又問不出口。人都變成鬼了，尸體有點特殊，不是很正常么？

“你發現他的地點在哪里？”

“就在這里?！?

杰森隨手比劃：“看到后面那棟樓嗎，我懷疑那就是他長期躲藏的據點?！?

這小混蛋現在張嘴就胡扯，完全不顧忌警察的臉面了。尸體明擺著是從其它地方搬來的。那所謂的據點里頭什么樣，全看他花了多少心思偽裝。哼哼，我看透不說透。

布洛克點了點頭，繼續端詳尸體。

“你確定這個怪物是波托斯基？不會認錯吧？法克，他手指皮膚也被骨刺撐破了，取不到指紋！還有臉……臉被打沒了？”

布洛克皺著眉頭，看看尸體的頭部，說臉沒了還是輕的，嚴格意義上講，整個腦袋都被砸扁了，許多地方的骨肉混在一處，還缺損了不少，仿佛被唐人街里做撒尿牛丸的華人廚師用大棍子密密敲打過。

這明擺著是杰森干的！除了他的拳頭，誰能做到？

布洛克瞥了眼杰森的雙手。很奇怪，杰森的手背關節上沒有通常搏斗過后留下的傷痕，手臂和臉上也沒有任何痕跡，干凈的很。好像這小子舒舒服服睡了個飽，然后波托斯基的尸體從天上掉下來，供他換錢。

“確實是波托斯基沒錯，把他運到警局以后，可以做DNA檢測。另外，如果動作夠快，或許能從尸體上抽取血液，反向推出毒蛇藥劑的配方……”

“停！別說了！”

布洛克舉手示意。

“這件事情，背后牽扯的內幕很多，但我不想知道，你也別說！錢我帶來了，你拿走！”

布洛克轉過身，向戈登揮手。

戈登走近，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手上就猛然一輕。杰森提著運動包掂了掂份量，隨即向兩人揮手告別。

前后忙了幾天，大錢得而復失，最后只拿到這些塞牙縫的小錢，杰森更愿意去和伙伴們盤算用法，沒空陪兩個警察繼續磨牙。

“他越來越囂張了！”戈登看著杰森的背影，連連搖頭。

而布洛克捋著胡茬喃喃自語：“我猜，這小子肯定從波托斯基手上得到了什么好處，否則他不會這么……咳咳，這好處又需要錢來維持，否則他不會直接沖我開這么大的價錢?！?

戈登和杰森不熟，也不欣賞杰森的無法無天的做派。他知道有關杰森的行跡，布洛克不會隨便告訴旁人；所以他也懶得再考慮，轉而穿上乳膠手套，仔仔細細地檢視尸體。

“發色沒問題，衣服就是監控里的那套，右側脖頸的斑點也吻合。另外，你看他下頜的牙齒，和波托斯基的牙醫就診記錄完全一致。怎么樣，給局里電話，通知他們派人來收尸？艾森警監給了你三十萬，恐怕也急著等消息吧？”

“等一等?！?

“等什么？這具尸體的腐化速度不正常，再晚點，估計就不成樣子，要證明他的身份，得額外費工夫?！?

布洛克臉色沉重地搖了搖頭。

“毒蛇藥劑是韋贊藥業給五角大樓做的試驗產物，但杰森說，波托斯基給自己注射了獨有的特殊產品。如果警局動作夠快，或許能從尸體上抽取血液，反向推出這種升級版藥劑的配方。我懷疑，現在把這尸體運回警局，轉眼就會被其它機構帶走?！?

戈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罵了句。這種藥劑如果流傳出去，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戈登簡直不敢想。

“那就等等，等這具尸體……爛透了再說？”

布洛克滿意地點頭。

不管小事上有多少沖突，大事勉強能保持一致。這樣的搭檔，就不錯了。隨著時間推移，布洛克相信戈登會漸漸磨平他過于剛直的性格，找到適合哥譚的生存方式。

“車停在這里別管，我們找個人少的酒吧休息休息。下午再回來，接收尸體。”

“好。”

“誰來電話都別接，就當我們在秘密行動?！?

“可以?！?

“那就走，我請你喝酒?！?

兩人對答著，慢慢往亞當斯碼頭以外走去。

就在他們走過的簡易道路旁，有棟廢棄的臨時建筑。建筑二層，杰森站在窗后側耳傾聽。他離開后不久就站在這里，聽到了布洛克和戈登的完整對話。

對話讓杰森很滿意：“老頭，聽到了么。還是我的朋友靠得住?！?

拉里正靠坐在沙發上，攤開包裹慢慢檢查：“那是因為布洛克被你嚇住了。你兩天殺人太多，自身的變化也很劇烈，我看你說話、行動的狀態都不正常。最好找個心理醫生聊一聊，平復下情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