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打跟著大伙兒敲翟府大門那一刻起,就一言不發,也無逾矩行為,雖是農家采茶女,卻和其余女子并不一樣。言行舉止,倒顯得知書達禮。女子在樂安的示意下,轉身留下,并恭敬地欠身行禮,顯然已將自己當做翟府丫鬟一般對待。此舉深得二公子賞識。
“你可知我為何叫你留下?”二公子坐起身來,但腿腳仍然并無動靜。
女子全都看在眼里,回話道:“知道。”
女子看似柔弱無依,沒想到說起話來倒是直接干脆。就連樂安也頗有些驚訝。
“哦?那你說說,我為何單獨叫你留下?”二公子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一個采茶女能說出些什么話來。
女子一直保持欠身的姿勢:“問我為何敢喝下毒茶。”
“為何?”二公子來了興致。難不成這丫頭還能看穿我的把戲?
女子淺淺一笑,頓時覺得這位二公子有些可愛:“首先,此茶為我安縣的明前靈芽,我常年生活在霧山隱村,明前靈芽就長在那霧山之上。茶,本身沒問題。但是這色澤并不是明前靈芽泡出的顏色,且帶有一絲橘香,都說京都的達官顯貴喜好茶里泡化橘,以潤喉舌。此茶不僅無毒,還有助于止咳化痰、潤肺清嗓之功效。我想,二公子之所以要嚇唬我們幾個丫鬟小廝,為的就是好挑選合適的仆人。從方才進門到喝毒茶,這位管家已經試探過了。”
“哦?那我這位仆人是怎么試探的?你倒是說來聽聽!”
“為了震懾住大家,說二公子視丫鬟性命如草芥,稍有不慎,就會被下井喪命。當即就嚇跑了幾個。”女子也是頭一回給人家做丫鬟,但是阿爹阿娘教過,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提高警惕,切莫丟了性命。所以,打進門開始,就一直在觀察翟府院落,雖庭院巨大,但是入眼之處,不過是一片荒涼景色。想必,這主仆二人真如雇傭告示所寫,剛從京都搬來,還來不及清理打掃。只不過,女子打小就跟茶商打交道,眼前的這位二公子看上去不像是茶商人士,倒像個官家少爺。
聽完女子所言,樂安羞得低下了頭,在外人面前說主子不是,估計二公子聽完會降罪啊!
“很好。有膽量,有見識。樂安,你覺得呢?”
“是是是。姑娘好膽量。”樂安一邊回答,一邊瞪著眼前的女子。小聲嘀咕道:“不該說的不要說。”
女子見樂安這般模樣,頓時覺得這主仆二人都挺可愛的,都是故作豺狼的小兔子罷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家里幾口人?都做什么的?”二公子這人不喜歡與笨人打交道,哪怕是仆人也不行。
“小女姓季名魚兒。家住霧山隱村,平時跟隨阿爹阿娘種種地,養養雞鴨。采茶時令一到,就跟村里的姐妹上山采茶。偶爾會拉著小弟去霧山采些藥材到縣城藥鋪售賣,換些散錢。”
“你還有個小弟?”
“是的。今年十八,都叫他小季。皮劣得很,少時常跟人打架,惹出不少禍事。這些年,倒是乖巧了不少,曉得幫家里人干些重活,也算是祖上造化。”一想到自己那個頑皮的弟弟,季魚兒真的是又疼愛又好氣。唉,男孩子,終究是頑劣了些,只要他能健健康康長大,不再給家人惹禍,就已經是上天眷顧了。
“沒送去私塾上學?”二公子繼續好奇道。
一說到上學,季魚兒立馬警覺起來:“二公子說笑了,我們這種鄉野村人,哪有機會進學堂啊?即便有,也擠不出交學費的錢呀!”
方才一說到上學,季魚兒渾身一顫,雖立馬克制住了。但二公子和樂安是何許人也,官場和江湖皆有涉獵,見多識廣,早就看出了端倪。二公子眉頭一皺,繼續問道:“這么說,你們家算是個清苦人家咯?”
“可不是嘛!”季魚兒擔心暴露太多,就繼續補充道,“雖說清苦,倒也過得安穩。只是去年,阿爹想多賺點,就承包了霧山的一片茶園,哪曉得被人惡意破壞,錢沒賺著,還欠下不少外債,收債人三天兩頭往家里催債,攪得日子都沒法過。我今早聽村里的姐妹說,縣城里來了個有錢老爺,正在雇傭丫鬟,月銀喜人,我就想出來多賺點,趕緊把外債還上,讓全家重新過上安穩日子。”
聽完季魚兒這么一說,二公子也不好再繼續追問。只說了句:“明兒記得來翟府報到,你懂茶,就留在我身邊服侍我吧!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季魚兒感激涕零。在樂安的引導下,離開了翟府,滿心歡喜地往隱村家里奔去。
阿爹阿娘知道季魚兒找了個高薪丫鬟的伙兒,也是滿心欣慰。但是,小季卻一百個不同意,非說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還說那個翟府雇主不是做做歹生意的,就是跟那縣官兒子一般生性好色。
一說到縣官兒子,不就是今早曝尸靈芽街的白知縣的兒子白繼業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兒啊,比翟府招聘信息還跑得快,太陽還沒落山,就已經傳出十里八鄉了。
季老爹怕白繼業這事兒牽扯到季家,憂心了一整天。
“阿爹,你別擔心。那白繼業死了正好,省得隔三差五地來纏著阿姐。”小季一邊扒飯一邊說道。
季老爹怕小季聲音太大,被街坊聽了去,做了個叫他閉嘴的手勢:“你小聲點。我看這事兒啊,一點我不簡單。這白知縣來咱們安縣粗略估算也快一年了,雖說是個混賬官,可咱們畢竟是平頭老百姓,對抗不得。現如今他兒子死了,還死的這么凄慘,唉……怕這白知縣肯定會攪出一番腥風血雨哦!你們最近給我好生點,別再出去惹出禍來。尤其是你,小季,跟你阿姐好好學學。”
“阿爹?”小季撒嬌地蹭了蹭季老爹,擺出一副可憐楚楚的模樣,都得全家哄堂大笑。
“小季,乖啊!聽你阿爹的。這白知縣啊,我們惹不起,只能躲。等這事兒過了,就風平浪靜了。你該怎么玩兒,就怎么玩兒。”阿娘往小季碗里加了塊紅燒茄子,又往季魚兒碗里加了塊紅燒肉。
“唉……阿娘,你偏心!”小季嘟起嘴作生氣狀,那模樣別提有多有趣了,惹得瓦舍里笑聲再起。
“我哪里偏心了。”阿娘并不慣著小季,“你阿姐找了個好工作,都曉得幫你阿爹還債啦。你呢?整日游手好閑的。跟你阿姐學著點兒。就你再這樣下去,我都擔心今后你能不能討到老婆。”
哈哈哈……哈哈哈……
親娘的挖苦最挖苦。一番言論后,小季也無言以對。本想說自己也上前采藥,下河抓魚,這些年也賣了不少銀兩。可轉念一想,全家人好像都如此。自己也沒什么好特殊的。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可以反駁的。最后,擠出一句:
“你們說,那家姓翟的人家,給這么高的月銀,可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