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覺得脖頸發(fā)緊，似被無形利爪攥住。

豬妖或者狐妖，哪個是好惹的？

單論其中任何一支，都足以割據(jù)山頭，作威作福，連它們盤踞的地方，都成了活人禁地。

而浚山上的虎君，更是讓人膽寒的存在。

不僅役使倀鬼凌虐百姓，更是在浚山之巔立下神廟，安心享用香火，

陳淵突然回想起一段模糊記憶，那還是三年前的事。

當時王權(quán)威儀難存，前任監(jiān)正打算殊死一搏。

《義永縣志》亦有記載：乾圣四十八年，義永第八十三任監(jiān)正洪方，大起兵鋒，聯(lián)戍城衛(wèi)九百士卒劍指浚山，晝夜廝殺，然大敗。

后面的事情吳啟跟自己提過，監(jiān)正洪方從此被斷了心氣，一蹶不振。

但奇怪的是，山君從那時起似乎沉寂了許久。

到今天，終于又要卷土重來了嗎？

況且，無論是實力還是聲望，它都足以將妖魔聯(lián)合起來。

后果也是可以預料的。

妖魔間的消息傳遞的更快，殘虐百姓的手法將會更加狠毒，用以彰顯激怒它們的后果。

到時候要真頻發(fā)兇案，陳淵首當其沖。

今天對自己指名道姓，不論是誰指使，都說明妖魔們已經(jīng)意識到了危險，它們骨子里的兇暴絕不會坐以待斃。

以人質(zhì)要挾，這個計謀粗淺，但極為好用。

起碼對陳淵來說是如此。

但陳淵不明白的是，那山君為何不直接殺過來呢？

作為浚山霸主，卻被“口糧”打上門來，它不可能有所忍耐......

但眼下上百條人命岌岌可危，已經(jīng)來不及多想。

“事不宜遲，要快，要更快！”

吳啟適時出聲，語氣萬分急迫。

陳淵眉頭緊蹙，就要點頭施令。

可就在這時，府兵中有人悶聲開口，打破了平靜。

“大人，我們這點人......真的要去盤石村嗎？”

陳淵目光看過去，那人二十出頭的年紀。

因為觸碰到上司的目光，躲躲閃閃，顯然心生退意。

“你叫什么名字？”

陳淵目光無喜無悲，讓人捉摸不透。

聽到這話，那人眼眸低垂，他知道自己說的可能會觸怒陳淵。

他牙關(guān)緊咬，手指頭幾乎攥的發(fā)白，聲音沙啞，“卑職......呂昌正。”

“你不想去？”

陳淵的話言簡意賅，卻瞬間呂昌正胸膛起伏，臉上閃過愧色。

他嘴唇哆嗦，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我只是不想死！”

“那可是數(shù)十頭妖魔，還有積年大妖......”

“會死的，去的話......大家絕對都會死的！”

呂昌正抬頭環(huán)視四周，似乎想得到認同。

可往日插科打諢的同僚盡皆沉默，慢慢走到陳淵身邊。

他突然覺得心口一跳，胸口幾乎要炸開。

最后看向幾個人的臉，再也控制不住情緒。

“為什么？”

“馮鐵柱，你才剛?cè)⑾眿D，還有你楊成剛，你忘了家里的老娘還有娃子了嗎？”

“為什么？你們都不怕死嗎？”

呂昌正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后已然是嘶吼。

他突然愣住，發(fā)現(xiàn)沒人回應(yīng)，大家只是默默出門。

雷勇走在最后，聲音平靜：

“你知道，大伙兒以前都看不起監(jiān)天司的做派，現(xiàn)在好不容易來了個對胃口的上司，哪里有退縮的道理呢？”

“我們敢殺敢拼，不光是給天下人看的，不也是為了護佑家人嗎？”

他看著呆滯的青年，最后問了一句：

“你難道忘了為母報仇的夙愿了嗎？”

然后不再多言，徑直出門。

陳淵凝視著他，語氣如常：“臨陣脫逃，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死罪，但我不會殺你......”

他又指向心口，“有時候，這里的傷痛更為可怕。”

“不來可以，自己寫好辭呈吧！”

說完揚長而去，獨留呂昌正一人。

兩人的話在耳畔回蕩。

他想到了......想到被妖魔砍下頭顱的老娘。

下一刻，眼中突然騰起水霧。

再看那張臉，已經(jīng)是涕淚交加......

......

大家看了一眼跟在后頭的呂昌正，雖然臉上不動聲色，卻都在心里舒了一口氣。

可剛出城，卻見幾十個百姓神色恐慌。

看到他們流入城中，眾人都有些錯愕。

吳啟拉住一老丈，忙出聲詢問：“鄉(xiāng)親，出什么事兒了？”

那老丈看他穿著官服，也沒敢把手甩開，只好一五一十道來。

“這位官爺不知，山君發(fā)怒，我們七八個村子都遭了妖災(zāi)，官差過去都不頂用。”

“留著就是等死，這才往城里逃命......”

看著老丈匆匆離去，大家神情陰翳。

“媽的，這張?zhí)熨R真不是個東西！”吳啟恨聲開口。

陳淵眼睛微微瞇起。

這山君想的周全，為的就是讓他分心，可自己耳目閉塞，這些事情屬實難以預料。

“別愣著，你們?nèi)ツ沁吘葹?zāi)，盤石村我一人獨去！”

他沒有慌亂，神色出奇的從容。

“這決不行，我們......”

雷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淵抬手止住，只聽他說：

“我敢一人前去，自有倚仗，不必為我擔憂。”

“你們只管掃清妖患，護佑災(zāi)民即可。”

說完，不再掩飾，身上威勢節(jié)節(jié)攀升。

體內(nèi)氣血發(fā)出陣陣雷音，又似碧浪驚濤，聞?wù)邿o不駭然。

陳淵身影掠過，在圓滿游云九步的加持下，一步邁出足有十幾丈，呼吸間消失不見。

在場之人中雷勇修為最高，此刻也呆若木偶，嘴中不住呢喃：

“這個氣息......”

......

陳淵遙望前方，黑霧彌漫的山頭已清晰可見。

邁進村中，他猛然發(fā)覺天色昏暗了許多。

整個村莊一片死寂，那些土房子就像一座座墳包，處處透著詭異......

他走在小道上，血腥味若隱若現(xiàn)，不斷刺激著神經(jīng)。

走到村子中心，才發(fā)現(xiàn)了村人的蹤跡。

全聚在那座老舊祠堂的門口。

看到陳淵走過來，大多雙目仍舊無神，只有寥寥幾人眼中閃過希冀。

陳淵本想說些什么，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他將視線挪過去，塘邊枯樹上吊著一只紅色繡鞋。

那繡鞋搖搖晃晃，將要掉落。

女子吟唱聲幽幽傳來，凄婉、哀怨。

看到這東西，陳淵腳步一頓，突然想到在十里墳崗的遭遇。

下一刻，繡鞋落地，柔聲便起。

“又見面了，沒想到竟然是你......”

女子靠在樹上，妝容嫵媚。

“當初你小子跑的真快，我還可惜來著，像你這樣的年紀，那顆心啊......”

“撲通撲通跳的最快了！”

它眼中浮現(xiàn)猩紅，口水從嘴角淌出，幽幽道：“堪稱人間美味......”

陳淵看著它扯掉身上軟皮，露出妖魔樣貌。

狐臉狹長陰森，舌頭透出不正常的血紅色。

在它身后，又出現(xiàn)了兩頭狐妖，正在磨牙吮齒。

這時，忽然有沙啞的聲音響起，好像喉管里有碎石滾動。

“媽的，我就不樂意跟你們這群狐貍待一塊兒，騷味兒太沖了！”

“要殺就趕緊殺，啰嗦給誰看？”

腳步聲極其沉重，對面緩緩走來一座近一丈高的“肉山”。

全身覆蓋著黑色鬃毛，獠牙外翻，黃濁的眼珠中透著兇暴。

它正是豬妖之首，朱大。

后面群妖團團圍在旁邊，俱是肌肉虬結(jié)，氣息精悍。

村人看著眾妖兇焰滔天，又看陳淵孤身一人，臉上浮現(xiàn)出絕望之色。

人群中，面色蠟黃的女娃開口。

“娘親，青兒記得，那個官差大哥上次救過我們！”

旁邊的婦人極力對孩子扯出笑容，輕聲說：

“娘也記得，這位差爺是好人，可他不該來的。”

“好人在這個世道，是活不下去的......”

青兒頓時愣住，她有些不理解娘親說的話。

為什么好人就一定要死？

難道妖魔害人就是對的？

不！

不對！

就在此時，陳淵突然發(fā)現(xiàn)人群中出現(xiàn)騷動。

他看到一個女娃掙開婦人的手臂，踉踉蹌蹌跑到人群前面。

見她對著自己焦急吶喊：

“官差大哥，你快跑吧！”

孩童心性純粹，她知道妖魔的恐怖。

但既然官差大哥是好人，又何必白白送死呢？

好人就該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