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中，密密麻麻的軍卒涌上街頭。

為首女將身披大氅，其上一頭黑金惡虎作下山撲食狀，身邊俱是黒衫甲袍的陰鷙面孔，朝著遠處那座寶塔閣樓而去。

“咱是不是剛從那邊過來？”

一些百姓議論紛紛，他們瞧出來了，那不就是香山劍閣開設的百兵樓嗎？

......

此時，閣樓中卻陷入死寂。

那寬肩男人驚駭起身，下意識閃避開那道眸光，嘴角低聲囁喏幾聲，無力地坐下，旁邊的宗門世家子弟眼睛同樣瞪的渾圓，好像天塌了一般。

岳長老落了下風？

佝僂老人臉色發紫，連連后退上十步，彎折的手臂出令人牙酸的硌咔聲，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年輕武夫，眼底浮上一層詭異紅芒。

“......”邱陽還沒回過神來。

突然，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流下，悄然浸濕了背后的衣衫。

沒人比他更清楚岳剛的底細。

壽元將近，已入油盡燈枯之時，為了那一絲渺茫的破境希望，拋下外門長老之尊，成了自己的護道人，而他也同樣倚重對方。

怎么今天在此折戟沉沙？

眾人紛紛側身，看向滿面陰云的邱陽。

只見他扶著旁邊的椅子，為了保住體面，咬牙吃力開口道：“敢問兄臺尊姓大名，我乃怒云山莊第五嫡傳，門中長輩也在城內，為了一點口角就動干戈，是否有失分寸？”

這話綿里藏針。

特意提到師門長輩，就是期盼對方能夠知難而退。

只是可笑自己修行二十余載，靈府后期的修為，竟沒有向這武夫動手的勇氣，而他更不理解的是，莫非天才已經不值錢了......

隨隨便便就能冒出來？

丟人丟到這份上......早知道就再帶幾個師長過來了。

“咳咳......”

岳剛強壓下體內奔涌的血氣，抬頭看向那年輕人，目光中滿是怨毒。

但他卻不敢輕易出手了。

這類天才氣性正盛，而他卻已經是風中殘燭，真打出火氣來，先不說討不討得了好，等氣血再消耗些，以自己的老朽，恐怕生死難料。

陳淵毫不理會周遭的目光，又往前走了兩步。

只是注視著邱陽，托起劍鞘拍了拍他白皙的臉：“怎么不笑了？”

“剛才不是挺開心？”

這是赤裸裸的蔑視，讓這位大宗嫡傳羞憤欲絕。

一時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覺得一陣口干舌燥，可又不敢當出頭鳥，只顧埋低頭顱，輕聲勸道：“邱公子，你看，這.......”

如今形勢比人強。

有人剛鼓起勇氣，可瞥見角落里的老者，還有沉默的邱陽，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又彎了下去。

他們吞咽著唾沫，心里安慰著自己，不是他們慫了.......

而是這事本身不占理。

相較這個，他們更好奇那年輕人是什么身份，竟一點面子都不給，一次性就把小半個江州江湖給得罪了。

鎮妖軍又如何，總歸還是要辦差的，可辦差難免就得和江湖打交道，而他們又是年輕一代的扛鼎人物，如此不講人情......

日后怎么好相見？

邱陽袖中手掌青筋暴起，發絲垂下遮住眼眸，其中有微弱的紅芒一閃而逝：“得饒人處且饒人，兄臺不要太過得寸進尺......”

這時，陳淵眉頭微蹙。

就在剛才，他在邱陽身上感受到某種古怪的氣息。

如果先前只是心理上的厭惡，那么此時再看著對方......連全身毛孔都在抗拒。

陳淵輕聲道：“你讓我很不舒服。”

邱陽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還以為對方又在羞辱自己。

噔噔噔！

正當要說話時，對角樓道中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師侄，事情還未辦好嗎？”平淡的聲音傳來。

那人走出陰影，他身形瘦削，穿著藍色云紋長袍，頭戴獸口冠，眼神淡漠，看都沒看旁人一眼。

見到來人，不少人眼中閃過喜色，微微松了口氣。

這位來的可真及時。

反觀邱陽面露慚愧，語氣故作苦澀道：“羅師叔，出了些意外，小侄剛受人為難，連宗門都被侮辱貶低。”

“是嗎？”

聞言，瘦削男人連眼皮子都沒抬，直勾勾看向中間的年輕武夫：“這位小友，可否給我一個交代？”

他甚至沒問緣由，行事霸道如此。

彭真只覺得心口發麻，腦子都快被攪成漿糊，看著那年輕武夫，他有些發懵。

自己不就在外頭盯幾天梢，怎么感覺啥都看不懂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攥緊手中長刀，盼著援兵快點到，對面又來了個老的......

他是真怕那年輕人頂不住。

“交代？”陳淵似乎在喃喃自語。

他面上仍舊平靜，別說懼色，連身子都沒晃動：“爾等宗門世家匯聚此處，多擾民生，彭參將相勸竟然無濟于事，我還沒問你們意欲何為......怎敢向本將要個交代？”

“莫非覺得我鎮妖軍刀劍不利？”

眼見對方毫不示弱，不少人心中犯起嘀咕。

這年輕人似乎執意把事情鬧大，可到時候收不了場，上頭怪罪下來......

他不也得首當其沖？

“呵，真是伶牙俐齒。”

羅暉輕拂衣角，絲毫不在乎對方扣下來的帽子，到了他這個程度，位高勢重，連鎮妖總兵都對自己禮遇相加。

又怎會被對方三言兩語嚇住？

“讓開。”

話雖如此，但他拂袖揮手間，一雙手掌卻探向那年輕人。

心里盤算著對方的來頭，羅暉沒有下死手的打算，可既然出言不遜，還是得稍作懲戒，不然天下人都得小覷怒云山莊。

看著那只平平無奇的手掌，陳淵眉眼凝重，渾身繃緊如滿月弓弦。

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這可比那頭瀕死的蛟蛇強多了，對方正是鼎盛之時，不像岳剛那樣枯朽無力。

這幾乎是不可力敵之人！

他借著飛龍煅體術，或許還能堅持幾招，再往后也是有心無力了，就看彭真搖的人何時能到了。

“年輕人不要太氣盛，讓老夫來磨磨你的銳氣。”羅暉的動作漫不經心，卻帶著股難以言喻的壓力。

江湖眾人面露敬畏，望之生嘆。

陰神境有截江斷河之能，威勢果真恐怖，該讓這年輕人吃吃苦頭了。

不然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也就在這時，一道凌厲風聲襲來，讓羅暉面色驟變，他果斷放棄眼前武夫，從腰間抽出長劍，似乎想阻擋什么。

轟—

巨大的碰撞聲響起。

羅暉被巨力壓制，身形倒退，撞向岳剛所在的角落，下一刻，他狼狽的身影蕩開塵霧，手中抓著箭矢，刺眼的猩紅從虎口淌出。

見狀所有人驚駭欲絕，不由看向樓梯處。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卻難掩其中的冷漠。

“磨他的銳氣？你這老東西也配？”

一位女將徐徐從樓道中走出，手中弓弦顫動，輕聲道：“枯朽殘軀才會失了心氣，而我鎮妖軍天驕.......”

“理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