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早上起的很早，因為他昨晚一時太過沉醉忘了和何情說自己今天要去季林。

幸運的是，昆劇團是中午離開滬海。

等到林一打電話到靜安賓館的時候，昆劇團還沒離開。

“你好，這里是靜安賓館。”

“你好，我是林一，請問昆劇團還在賓館嗎？我是昆劇團演員何情的男朋友，請幫我我找她。”

“好的，他們還沒走，請稍等。”

大概等了十幾分鐘那邊傳來了何情溫柔的聲音。

“林一，是你嗎？你知道剛剛真是羞死人了，服務員直接說何情在嗎？你男朋友有找。”

“我也是沒辦法，我馬上就要去季林，你回錢江后記得等我從季林給你打電話。”

“好的，你昨天怎么不說，儂曉得伐，現在全團都知道我談朋友了。”

“昨天到后來我腦袋一片空白，就忘了說。”

“嗯，那你到季林一定要打給我，一路順風，去季林工作記得注意身體。”

“我一定，那我先掛了。”

林一掛斷了電話心中不由想到沒有手機的時代可真不方便。

…………

十一月八號，早上九點。

在約定好的時間，《石榴花》劇組聚集在天目東路的滬海火車站。

林一看著龐大的劇組團體，約莫著數了數可能有近200人，聽說還有一些劇務人員和堪景人員提前去的季林。

等上了火車林一發現滬影廠包下了整整三節硬臥車廂，林一屬于導演組，所以他的左鄰右舍都是導演，副導演，導演助理，加上他自己，導演組一共有六個人，正好住滿一個隔間。

雖然還沒到睡覺時間，不過都躺到了自己的床鋪上，有的側臥，有的躺著，還有趴著的，不一而足。

不記得誰起的話頭，導演組六人聊著聊著，聊成了臥談會，最開始大家先自我介紹了一番，后來開始聊自己曾經在劇組遇見的趣聞，林一則說著自己在京電拍實習作品的一些經歷。

就這么漫無邊際的聊天，年紀大的在車廂不時的起伏中睡著，只剩下精力最旺盛的兩個人，林一和他的上鋪。

林一的上鋪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褲腰帶別的很高的年輕男子，林一和他很少有交際，只知道他叫許明，他是劇組的導演助理，79年進的滬影廠。

本來大家基本都睡著了，林一也不想再說什么便閉上眼假寐起來，上鋪的許明卻突然說道：“林一，你知道我們這部劇的女主是誰嗎？”

“我還沒有問湯導，看你的意思你知道女主角是誰。”

“嘿嘿，她還不是我們廠的演員，是總政話劇團的演員。”

“聽起來臺詞功力應該不錯。”

“不僅臺詞功力，我之前呆的《好事多磨》劇組她也是女主。”

“我想想《好事多磨》的女主角，所以女主是龔雪？”

“答對了。”說完許明也沒有再說什么，看起來他只是因為無聊所以就隨便找個話頭和林一聊天。

說起龔雪，自從79年的《祭紅》開始，每一年滬影廠都會有一部她主演的電影，演技純熟不說，秀麗的外表也不同于現在時興的一眾“小花”。

在現在的火車上除了聊天外，要想排解寂寞就只有看書了，這次出門林一只帶了一本書，是他在父親的舊書堆里翻到的一本《聊齋志異》，書是繁體豎版的，也不知道父親是怎么藏到了現在。

在他看到《偷桃》里寫“久之，墜一桃，如碗大。”的時候，自己的肚子不爭氣的響了起來。

林一沒有手表并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不過肚子餓了就得解決，民以食為天。

在開水員的指路下，林一找到了這趟車的餐車。

看了下餐車的掛鐘，發現離午飯時間還有半個鐘頭，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餐車，就等等飯點吧。

他從餐車里的雜志架拿了本十月刊的《大眾電影》，之后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十月刊的封面是劉小慶，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小慶是不容置疑的頂流。

就在林一津津有味的低頭看著雜志的時候，又有一個人在林一之后來到了餐車。

她用著清麗的聲音說：“你好，請問現在有盒飯嗎？”

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還沒到飯點，她聽到答案后和林一一樣沒有回自己的車廂而是找了個位置坐下。

奇怪的是她直接坐到了林一對面。

林一忽然嗅到一陣雪花膏的香氣，他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對面的位置多了一個人。

龔雪穿著這個年代十分常見的灰色棉外套戴著紅色圍巾，與龔雪即將飾演的角色穿著一致。

“你好，龔雪同志。”林一微笑著向對面的女子打了聲招呼。

“你好，我記得你好像也是我們劇組的。”

“對，我叫林一，樹林的林，一心一意的一。”

“我叫，龔雪，你剛剛已經認出我了。”

“是啊，你可是個大明星，不過你不是在總政話劇團工作嗎？怎么跟著我們去季林。”

“我一周前請了假來試鏡，之后就沒回去。”

“原來如此。”林一說完扶了下有點松垮下墜的細框眼鏡。

之后兩人迎來了長達十分鐘的靜默，龔雪右手扶著頭看著左窗外不斷駛過的風景，而林一則繼續看著《大眾電影》。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龔雪。

她又偏過頭來直視著林一說道：“林一同志，我好像忘了問你是在劇組做什么的呢？”

林一又抬起了頭，回復道：“是我忘了介紹，我是導演組的，現在是場記。”

“原來你是導演組的，真厲害。”

“過獎了，我還只是場記，導演的話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當上。”

“那你記得我拍戲的時候多提醒下我有沒有站位失誤和穿幫。”

“那當然，這是我的本職工作。”

兩人又迎來了靜默。

突然不知何故龔雪嘆了一口氣。

林一見狀開解道：“龔雪同志，嘆氣可不好，嘆一嘆十年老，是有什么心事嗎，如果可以說的話姑且將它當樹洞，我保證不外傳。”

“林一同志，我就是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當好主角。”

“我記得你之前幾部電影都是女主角，應該很有經驗了。”

“這一次不一樣，我之前拍戲都是預先做了很多角色分析”只見她又嘆了一口氣說：“不過這一次選角來的太急，我才剛拿到劇本，現在還什么都沒準備，不知道怎么去模仿這次的角色。”

林一聽完龔雪的話，明白到原來她是表現派演員。

所謂表現派簡單來說就是預先在心中構想一個角色人物形象，然后在表演的時候盡可能去模仿接近這個角色。

林一想了想，突然想到了墨鏡王，于是他笑著對龔雪說：“龔雪同志，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故事？”

“對，姑且當它是個故事吧，是說有這么個劇組，到劇組開拍的前一天的時候演員才會拿到劇本。”

龔雪聽到這個故事的開頭抿著笑容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樣的劇組。”

“所以我說是故事嘛！不僅如此，導演只會給演員大致描述場景和鏡頭需要什么樣的表演感覺，之后他會讓演員不停重復表演同個鏡頭直到他完全滿意為止，龔雪同志你覺得怎么樣。”

龔雪一臉理所當然的說：“演員拍戲很少一鏡就過，這挺正常的。”

“如果我說是重復27次呢，現在你想象一下你要演一個拖地的鏡頭，導演給的提示很少就是讓你不斷重復拖地這個鏡頭，重復27次，你會有什么感覺。”

龔雪閉上了雙眼不停的幻想這個場景，接著睜開眼有點委屈的說：“我，我的話，估計會直接在片場哭出來。”

“哈哈，我估計大部分演員都是這么想的。”

龔雪也一起笑了出來，笑完后長舒一口氣說道：“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希望我以后不要落到林導演的手上演戲。”

林一聽龔雪話的意思好像把整個故事當成了假如他自己當導演會做的事情。

不過他也沒有解釋，畢竟這個事還沒有發生，故事的主人公還沒有成為導演。

林一說這個故事的只是想開解龔雪，有時候表演不只有一種方式，拋掉種種表演方式，有時候只需要展露出最真實的瞬間，最符合電影感覺的氛圍也就足夠了。

突然龔雪捂著嘴笑了笑，之后指著小餐車說：“唉呀，林一，你看我們真笨，原來飯點到了餐車服務員是會推小餐車出去的。”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說著林一叫住了服務員說道：“你好，來兩個盒飯。”

“好的一共七角。”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離到達季林還有二十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