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管那么多,速速給我拿藥便是,要能夠最快好的!”
劉根臉上油汗交織成細密水珠,想要大口喘氣,卻極為短促,說話時也顯得格外有氣無力。
“不急,看病怎能如此輕浮行事?老夫只是將病情看了個大概,又不知具體發病原因,若是誤診,豈不是平白無故害了閣下性命?”
陳濟生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我這病是山里得的!”劉根強壓怒火,還未徹底失去神智的他自然知道此時更不能得罪醫生。
“山里,因為什么?”
“如你所說那般,正是瘴氣……我正趕路,忽有一陣濃霧飄來,味道泛著奇怪的甜腥。我當即察覺不對,忙往回趕,路上越發不適,到這時就這樣了……”
劉根喘著氣,勉強說完,已是越發無力起來,雙眼失神,眼看陷入昏迷之中,甚至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儼然是開始痙攣顫抖。
“……”陳濟生眉頭緊蹙,扭頭看向門口,“看夠了沒,還不進來按住他?真想他死,也不是這時候。”
安奕對于陳濟生發現自己倒是毫不驚訝。
能弄出那種比麻藥藥效還厲害的“蒙汗藥”,豈能是個簡單人物?
只是對方明顯不想說,自己也就不自討沒趣去問罷了……心底有數就行。
他拉了把張光義,一同走進去,按住顫抖痙攣的劉根。
“多謝先生仗義出手。”安奕道謝。
“哼,事都找上門了,又躲不開,無非選個邊。你小子行事好歹善惡分明,那溫宜興可不是。”
陳濟生從懷中拿出一淺灰錦緞針囊,“大椎泄熱,委中放血……按住了!”
話音未落,他便已出手。三棱針幾乎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刺入劉根后頸,轉而以毫針飛渡曲池、合谷……后續這幾針甚至是隔空直接彈進去的!
色澤明顯有些發黑的血液流出,劉根的狀態幾乎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好,起碼原先的痙攣是漸漸停止了。
“此乃暫緩之法,若要根治,還得下藥調理才行,”陳濟生似笑非笑道,“還是說,你有其他想法?”
“有一些。”
安奕思量著開口。
“這病是他自己染上的,對嗎?”
“對。”
“我們從沒來過這,對嗎?”
“可以對。”
“人在精神恍惚,渾渾噩噩時,最容易放松戒備,”安奕接著說,“而先生你,也該有些手段,能夠讓他說話,對嗎?”
“不完全對。”
陳濟生搖頭,“老夫可沒那么大本事,讓他醒可以,但以他眼下狀況,說的話不保準。”
“也是。”
安奕打量劉根一眼,改變主意。
“那就讓他依稀記住自己被我們喚醒,開口好了。”
“開口,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不重要。”
安奕微微一笑。
“‘說了’,很重要。”
……
“劉根,劉根!”
驟然響起的大聲呼喊伴隨著搖晃讓劉根從昏迷中勉強清醒過來。
“嗯……誰,誰啊……”劉根勉強睜開眼,認出眼前的安奕和張光義,“安奕?張光義,你們……”
“你剛才說的可都是真的?”安奕面色嚴肅,一本正經地問。
“我……我說的……我說了什么?”劉根一愣,渾渾噩噩之間,大腦仿佛生銹一般,根本無法正常運轉。
“對,沒錯,這樣才安全……你什么都沒說,記住了,什么都沒說!”張光義同樣一臉嚴肅地叮囑。
不是,等等,我到底說了什么啊!
還未等劉根那運轉緩慢的大腦想清楚這點,一股驟然涌現的困意襲上心頭,雙眼眼皮頓時變得如有千鈞,劉根完全無法抗衡,只得暈睡過去。
徹底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幕,是他看見安奕扭頭與張光義說話,努力想要清醒的他最終也只聽到最開頭的兩個字。
……
“山里……”
溫宜興放下茶盞,面色微沉,“你確定將那事說了?”
“屬下……無法確定……”
劉根身體不自覺地陣陣發抖,整個人縮在椅子上,聲音有氣無力。
“那時屬下渾渾噩噩,精神不振,連思考都極為困難,只是醒來后依稀記得這些信息,擔心真說了……便,便連忙趕來。”
“哼!”
溫宜興一拂袖,將桌上茶盞掃落,清脆的瓷器碎裂聲伴隨著才泡好的熱茶四濺,清香飄散,讓人大氣也不敢喘。
“屬下有罪!屬下不該去那醫館……”劉根連忙跪到地上。
“你是有罪,但罪不在此,保命之舉有什么錯?我溫宜興是那讓你送命的人?”
溫宜興冷冷地瞪他一眼,“你錯就錯在,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自作聰明!你不需要動腦袋,明白嗎?”
“屬下……屬下不是很明白……”
“蠢貨!你說不說都不重要,合著你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一樣,我有讓你知道嗎?”
溫宜興被氣得牙癢癢,“但你一醒過來就這么著急往我這趕,不,僅僅只是離了醫館,那安奕就能確定,此事與我牽扯重大了!”
“還有張光義……”劉根弱弱地補充。
“張光義不重要,他有幾斤幾兩我能不知道,是能想出這種辦法的人?”
溫宜興不耐煩地又一甩手,“那安奕才是關鍵!若是你能有他幾分聰慧……罷了,如此少年天驕,老老實實待我手下,我都不放心。”
“那現在……”
“現在沒你的事了,好好養傷罷。”
溫宜興拉起劉根,將其放回到椅子上,冷笑道,“想讓我主動出擊,露出破綻?呵呵,我偏不接招!且待他們自己去探……”
正說話間,溫宜興忽地一頓,看向劉根,目光凝視。
“大……大人,怎么了?”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這件事很重要,比先前的任何事都重要。”
溫宜興抬手,按住劉根雙肩,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一字一頓道。
“我讓你去察看那物時,身上一定要帶著的東西,你帶了沒有?”
“大人但凡有命令,小的斷然不敢忘啊……”劉根顫巍巍地從懷中拿出一個布囊。
溫宜興緩緩接過,打開。
“難怪,難怪……”
斑駁灰燼飄落,紛紛揚揚。
……
“我覺得,這畫面我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安奕忍不住開口。
張光義點頭,以示附議。
“這有什么好忘不了的?”
劉山貴一邊樂呵呵地說著,一邊抖動手中燃燒的大把明黃色,上鑿圓形方孔類似銅錢樣式,邊緣毛邊的粗糙紙張。
灰燼如先前那般飄然紛揚,灑落棺材里外。
“不就是燒紙錢嗎?”
“但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給自己燒紙錢的!”
安奕扶額輕嘆,只覺畫面頗為獵奇,但又格外的合理。
畢竟,真要論起來,哪怕放眼整個林桂縣,也沒誰能比劉山貴老爺子自己參加的葬禮多,更清楚具體流程……
再者,也沒誰比老爺子自己更清楚自己喜歡什么……棺材內部空間“裝修”風格。
這不,老爺子灑完紙錢灰燼作為“開光”準備,寓意為金錢開道之后,又讓安奕抱來他最喜歡的被褥,直接鋪在了棺材里,然后——他躺了進去!
“誒誒,你們別說,這棺材躺著還怪舒服的咧!除了有點擠之外都還好。”老爺子儼然是玩上了。
死亡,本該是給人帶來無上恐懼的。
若按正常流程,人死之后——城隍初審——踏黃泉路——過鬼門關——閻羅終審——地獄服刑(if無罪可跳)——重新投胎……
這一套流程走下來,哪怕已然是鬼,不說是備受折磨吧,起碼也得脫掉一層皮。
奈何,老爺子人脈貌似有“億”些廣。
別的不說,單一個龍虎山張天師,那是上天入地都能說得上話的存在!
再加上本身有個“福緣廣厚”的加持,老爺子人還沒走,就已經確定無需過正常流程,而是直接走“成神上崗”這一特殊道路了!
打個比方,其他人需要千軍萬馬過高考獨木橋,老爺子輕輕松松保送上清華北大……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時確實比人和狗之間的還大。
“我等會兒洗個澡,換上壽衣,今晚就在這里面睡了,省得你們到時還得費心思力氣抬,最后擺的姿勢還不合我心意……萬一落枕了怎么辦?”
老爺子突發奇想道,“等到子時四刻一過,你們就直接蓋棺落釘,把我往地方一抬,埋土了事!”
“聽上去是很方便。”安奕已經被帶偏了。
哪怕二世為人,如此獵奇的場景他也沒經歷過。
說悲傷肯定是悲傷不起來的,畢竟這幾乎能算作是雙喜臨門的大喜事。說高興吧……貌似又不太合適。
那還能怎么辦呢,由著老爺子心意來唄。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張光義一時間還無法接受。
“哎呀,你個賴仔就是太講規矩了,循規蹈矩是沒得大出息的!”
老爺子臉色一沉,點點張光義額頭。
“也不想想,你曾叔公我豈是那種被世俗常理束縛的人?誰敢有意見,你讓他來當面和我說!若是只敢背后蛐蛐的,更無需在意,無非蚊蠅之輩罷了。”
張光義只能悻悻然笑。
“不過也好,沒得出息,至少讓人放心。”
老爺子話鋒一轉,點向安奕,“不像你個賴仔,你以后啊,遲早得弄出一堆大事來。”
“那不是還有阿公你在神仙那邊幫我兜著呢嗎?”安奕嬉皮笑臉道。
“哼哼,才剛成神仙,又不曉得到哪去當,也不能太明顯,估計只能從小神仙當起。”
劉山貴摩拳擦掌,一副頗有干勁的模樣。
“你步子邁慢點,穩當點,給你阿公些時間,到時候,不論你走到哪,阿公都管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
得,這下安奕明白老爺子為何如此興奮,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激動了。
試想一下,一個已經玩了七十多年,接近通關性質的游戲,會多么無聊?
而現如今,一個全新副本,全新挑戰在面前出現,老爺子興奮起來,那才是理所應當!
安奕忍不住低聲感慨。
“老夫聊發少年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