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漢山只能灰溜溜地帶著他那一幫兄弟離開,連醫(yī)藥費也不敢索取。
哪怕桂河會壟斷了林桂縣的地下產(chǎn)業(yè),那也是建立在縣令縱容包庇的前提下。
而捕快可是縣令手底下的正規(guī)軍,抓混混那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何況區(qū)區(qū)打一頓?
隨著掏出捕快腰牌而來的,是原本圍成一圈吃瓜群眾的作鳥獸散。
“也是,按這桂河會的猖獗程度,恐怕縣衙里的捕快大多是同流合污的吧。上梁不正下梁歪才合理,要不是還有張光義……”
想到這,安奕微微搖頭,反倒覺得有些高興。
如果真是個治安良好的守序之地,還怎么讓自己發(fā)揮?
“陳老,你家的支窗桿。”
安奕轉(zhuǎn)回身,手中竹竿轉(zhuǎn)了個圈,順便檢查一遍,“臨時借用,裂了道縫,怕是不能接著使了。”
“區(qū)區(qū)一普通竹竿,到處都是。”
陳濟生再看向安奕時,目光相較之前已緩和不少,還多了些許奇異,“能改邪歸正者,可不多見。”
“陳老愿意相信了?”安奕劍眉微挑,“若這只是我與那胡漢山串通后所演的一場戲……”
“哈哈哈!老朽雖已年邁,但這雙眼,還算看得清人。”
陳濟生哈哈大笑著轉(zhuǎn)回百眼柜前,“你之前說,是給上源村劉山貴拿藥的?嗯,我記得他,這就幫你抓藥。”
他話音將將落下,水墨文字裹著藥香浮現(xiàn),懸空勾勒。
【浪子回頭金不換,路見不平止訛詐。你行事符合[義],激活詞條——[百病不侵]】
【品質(zhì):下品】
【釋義: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以氣御之,則百病不侵】
【制約·本源:氣血】
“耗費氣血,以獲得百病不侵的能力?”安奕挑眉。
這毫無疑問是一個極強的詞條。
在這醫(yī)療條件落后的古代,致死最多的并非戰(zhàn)爭打斗,而是無處不在,感染之后又難以針對處理的細菌病毒!
“但這耗費氣血……具體表現(xiàn)又會是什么呢,用完了怎么辦,把我抽成人干嗎?”安奕陷入思索。
“要是抽干了,我再用【生生不息】,豈不是能接著再用!”
“便是這些藥了,一共十劑,文火煎一個時辰后可用,隔三日一劑,用完后再來找我拿罷。”
陳濟生將藥材分量稱裝,又拿出些看似生姜的某種植物干燥根莖,以油紙小心包好。
“這是……”安奕捏起一塊,輕輕一嗅,只覺氣香特異,很是熟悉,“蒼術(shù)?”
“正是。”
陳濟生點頭道,“現(xiàn)如今正值春雨時節(jié),陰濕難挨,瘴氣橫生,此物乃燥濕辟穢上佳之選,自揚州句曲山轉(zhuǎn)運而來,焚燒煙熏,可防疫病。
這些是還剩下的,你盡數(shù)拿去,便當作是為我解圍之謝禮。”
“還剩下的?”安奕隨口問道,“既然功效如此之好,為何不多進些貨,以備不時之需?還能賺上一筆。”
“呵,你當老朽不想?”
陳濟生搖頭道,“那桂河會壟斷水運,若有到岸貨物,都需抽成孝敬。到后來,更是設(shè)了規(guī)矩,像一些賺不到錢的貨物,干脆不讓運!蒼術(shù)便在此列。”
“他們就不怕自己生病時找不到藥?”安奕聞言,只覺有些不可思議。
“這倒不然,其余必需藥材還是允許的。”
陳濟生輕捋銀須道,“只是蒼術(shù)此物……除去防疫外,就只能燥濕健脾,祛風散寒。這些功效,其余藥材便能輕易替了。
又因其產(chǎn)地遙遠,自揚州句曲山而來,一路山高水遠,有兩千七百余里,哪怕是借助水運,成本也不低。
然其主要藥效并不突出,我自然不可能定得太高,賺不到錢,又鮮有人急需……大概是因此,才上了禁運名單吧。”
“原來如此。”安奕恍然大悟。
“若是不夠,便去周圍山上,尋那山地陰坡,如沙般質(zhì)感的土壤之地,可能有一些野生蒼術(shù)分布。”
陳濟生囑咐道,“但不要抱太大希望,數(shù)量定然極少,且藥效相比句曲山產(chǎn)出的差了不止一籌。”
“我記住了。”
安奕點頭,不過并未太過放在心上。
手中這些給劉山貴老爺子用已然足夠,至于自己?【百病不侵】在身,還有什么好怕的不成!
道謝過后,安奕帶著藥離開。
今天剛成為捕快,他還不需要當值,但等會得和張光義一同回趟上源村,現(xiàn)場指認,還原過程,將昨天那件事辦成鐵案。
畢竟是死了十四人的命案,哪怕有張光義背書,程序還是要走的。至少案卷得寫得完整無缺無懈可擊才行。
當然,辦完之后他就原地休息了。畢竟,明天起,正式入職,進入排班之后,放假時間可就不多了。
捕快屬衙役,是地方政府雇傭的低級差役,不在官員編制內(nèi)。
因此,捕快并不享受官員的“休沐”(五日一休)或“旬沐”(十日一休),怎么放假全看上級安排,大多是輪班制度。
陳濟生望著安奕離去的背影跨出門檻,轉(zhuǎn)過拐角消失不見,喃喃道:“如此身手,如此談吐……若非面容不改,我真懷疑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也不知,到底是有何奇遇?”
“爺爺,你在說些什么?”一直躲著偷看的阿瑩冒了出來。
“沒事。”陳濟生搖頭,他看了眼自己的孫女,嘆口氣,“以后你盡量不要和他打交道。”
“啊?”阿瑩一愣,“可爺爺你不是才說他變好人了嗎?”
“這世道上,沒有突然的變好,也不會有突然的變壞。”
陳濟生語重心長地說道,“無論是哪種,都代表著,他們身邊的事情,不適合我們摻和。”
“哦……”阿瑩似懂非懂。
“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我去翻下益母草!”
“啊?”
陳濟生大驚。
“你真曬了啊!”
……
“這鬼天氣,想曬曬太陽都不行。”
張光義抱怨道。
煙雨仿佛籠罩了整個天地間,將一切都涂抹上一層白色的霧,這霧濃時似云,淡時如煙,縈繞于山水之間,構(gòu)成如仙境般的畫卷。
但這場景事實上只適合看。
當人真的身處其中時,只會覺得空氣里到處都是水,呼吸甚至都有些困難,悶熱悶熱的,但凡出汗就黏在身上,洗過的衣物十天半個月都干不了。
而對于居住此地,每年都能見到此景的人們來說,更是連初見的喜悅都沒有,只剩下厭煩了。
“等再過幾個月,到時候就是想不曬都不行了,還得持續(xù)小半年。”安奕笑道。
嶺南的天氣就是這樣,一年之中似乎就分為春和夏,秋冬只占據(jù)很小的部分,甚至有時可能一個月都不到。
“你不提還好,一提啊,總覺著苦得很!”
張光義道,“難道天底下就沒有那種四季分明的地界?”
“有定然是有的,只是離我們太遠。”安奕回答。
他們已回到上源村,方才見過劉山貴老爺子,將藥材留下,便被老爺子催著往“案發(fā)現(xiàn)場”來了。
按老爺子的說法是“先辦事后休息”,辦完事安安心心怎么休息聊天都成。
至于其余辦案所需的仵作、捕快等人,則是先行一步趕往。
“以后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去那樣的地方過段日子。”張光義道。
安奕聞言,心中一動,他想到張光義至今為止仍孤身一人的情況,可這又是為何呢?
古代男子,二十歲不娶妻就已算晚了,更別提張光義現(xiàn)在這年紀,哪怕放到現(xiàn)代去也算大齡未婚。
正當他將要開口詢問之際,張光義仿佛預判了似的,抬手指向前方,“到了。”
安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霧影綽綽中,熟悉中又帶著陌生的庭院大門若隱若現(xiàn),身著皂衣的仵作、捕快來來往往。
“按大夏律,若出命案,則需縣官親臨現(xiàn)場主持勘驗,否則,可能會被問責,杖八十。”
張光義與安奕向前走去,很快近前。
“不過,我們林桂縣的縣令,你可能不太清楚,反正常年是不怎么能見到他人的。若是見著,那說明是出了天大的事,區(qū)區(qū)十幾人嘛……呵呵。”
“張大人,你這話,我會原樣呈達的。”一旁冒出個熟悉的聲音,正是劉根。此時他正陰著臉站在一旁,臉色頗有些蒼白。
縣令可以不來,副捕頭可不能不來,否則張光義就可以借機發(fā)難了。
“呵呵……”張光義冷笑兩聲,懶得搭理他。
安奕輕嗅兩下,眉頭一皺,掩住口鼻,“哪來的臭味?”
“你!”劉根瞪了安奕一眼,可沒能說出什么,就氣勢洶洶地往門外走去了,只是無論怎樣看那背影都有些倉皇逃竄的意味。
“哈哈哈,你這話的意思是他說話和放屁一樣?真有你小子的,罵人不帶臟字啊!”
張光義笑道,“你這么一說,我都好像聞到臭味了……”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便越來越小,到最后干脆停下,又認真地深吸一口氣:“我日,好像真有臭味!”
“廢話,我就是說有臭味!”安奕道。
“有爛雞蛋的味道,現(xiàn)在這天氣,一個大晚上……有尸臭也合乎情理。”張光義皺眉道,“可為什么還有一種其他很惡心的臭味?我聞著都想吐!”
“因為劉大人剛剛見過尸體之后吐了……”一旁,一個捕快小聲提醒。
“我操他奶奶!捕快見個尸體都能吐,他還當什么鳥捕快啊!盡給我添亂!把這事給我記到案卷上,我沒說他故意破壞現(xiàn)場都是饒了他!”
瞬間臉黑的張光義罵罵咧咧著上前,順便督促安奕跟上,“來,我們趕緊過完這里,把這里弄完,還得趕路去那個山神廟。”
“好。”安奕點點頭,走到自己最先潛入的院墻邊上,“我是先從這里掰斷竹片……”
一路,張光義是一邊仔細聆聽,一邊點頭,時不時開口夸贊。
“好!看來你‘潛伏’時是真干了實事的,這種對方防備措施的漏洞都能找見……”
因為要將安奕以“臥底”的身份記入案卷,這些細節(jié)方面張光義還是相當注意的,一旁也一直跟著個文書小吏,將他們的對話記錄下來。
“干得漂亮!夜戰(zhàn)行刺就該利用天氣,我教你的東西你都學得很不錯……”
關(guān)于安奕身上那些“本領(lǐng)”,說是莫名其妙一朝頓悟的肯定沒人信,但若說是張光義傳授的,那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畢竟張光義經(jīng)常回上源村,和安奕在上源村的時間是有重合的,具備傳授條件。
至于能為此做證“絕對沒有”的人證嘛……尸體都發(fā)臭了!
“接下來是屋里的,”張光義相當輕松地走進屋內(nèi),“只要你學好了我教給你的招……式……”
他卡住了,像是一張正流暢播放的磁帶忽然出現(xiàn)本不該出現(xiàn)的材質(zhì)。
屋內(nèi)一切,一覽無遺地展現(xiàn)在他眼前。
其余都還好說,唯獨一個地方,那一個人的尸體——被切成三段的尸體!
正常被捅死刺死的尸體在這種天氣下經(jīng)大半天的腐敗已有些觸目驚心了,可對比起一開始就被切成三段的尸體而言,那真是小巫見大巫。
血水流淌一地,腸子、腦漿、五臟六腑裸露在外,與肢體衣物混在一起。蒼蠅蚊蟲在其上飛舞產(chǎn)卵,如地獄般的畫卷攜著惡臭撲面而來!
這下張光義知道為什么劉根會吐了,其實一開始他也有點奇怪,因為劉根是見過尸體的,甚至殺過人……
但他絕對沒見過這樣的尸體,也沒這樣殺過人!
“被切作三段,找不到任何鈍處,就像……切豆腐一樣。”仵作小聲說道。
張光義木然的眼光看向安奕,只覺有點頭疼。
這玩意也要說是自己教的?
可是連自己都不會啊!
而且殺人不過頭點地,學這么血腥的招數(shù)還用在對方身上,會不會心理方面有點問題?
“咳咳。”安奕輕咳兩聲,他明白張光義在想什么,不過路上他早已想到合理的解釋。
說詞條當然是不可能的。
但……
“這是我祖?zhèn)鲗殑Γ得珨喟l(fā),斬釘截鐵毫不費力。”
安奕拔出腰間雙手劍,于地上拾起一把斷了的環(huán)首刀,輕輕一切,便成兩段。
“而他們,刨了我的祖墳,把這把劍拿了出來!”
聲音悲愴憤怒,簡直感動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