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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檐角雪(下)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柳含煙希望能撐過今晚,雪越下越大,就算有斜靠在貨箱的木板,也發(fā)出吱呀的負(fù)荷聲。

柳含煙隔一段時間就喊沈硯舟:“沈硯舟,你不要睡著了,應(yīng)我一聲。”

“在呢...“沈硯舟氣音混著血腥味,他指尖忽地滑落她腰間禁步。

而懷里的沈硯舟從開始還有的意識,到最后只有哼唧聲,也越來越像個火爐。

終于等到卯時梆子穿透雪幕,大雪已經(jīng)停了,開始逐漸放晴。

沈府里的春杏正踩著齊膝深的積雪奔向州橋南巷的早市。

麂皮靴陷入雪窩時濺起冰碴,她攥著荷包直哆嗦:“曹婆婆肉餅要現(xiàn)烙的!“

朝陽刺破云層時,春杏看著還沒有開張的鋪?zhàn)樱谕夂傲藥茁暎矝]有應(yīng)答,立馬著急了起來,撞開鋪門。

趕去二樓卻只看見空蕩的湘妃榻:“小姐?“,食盒“哐當(dāng)“砸在青磚上。

上下尋著,才知道生絲倉庫塌方了,此時的雪已經(jīng)堆著跟小山一樣。

春杏不由內(nèi)心一顫,急切道:“小姐!小姐!”

那聲音經(jīng)過雪層的過濾,逐漸朦朧且微小的,但是傳進(jìn)柳含煙耳朵里。

柳含煙趕緊大喊道:“春杏!春杏!”

春杏聽見雪地里悶悶的回應(yīng),立馬激動道:“小姐!你等著,我去喊人!”

此刻廂兵離這里太遠(yuǎn),只能沿路看哪些商鋪開張著,借些人手。

春杏踩著及膝深的積雪踉蹌奔走。

綢緞街兩旁的店鋪半掩著門板,剛開門----誰愿意管著閑事,大都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推辭道:“你找?guī)已瞄T去,我這小鋪?zhàn)幽睦镉腥耸郑 ?

春杏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大雪的路又很難走,一邊急著流眼淚,一邊去找人。

春杏最后還是撲到趙氏綢莊門前----那個和自家主子斗來斗去的趙家絲綢鋪。

趙氏綢莊的匾下,趙三娘正用銅火箸敲打紡車軸:“雪再厚能凍僵紡錘不成...“

忽見春杏撲跪在階前,狐裘下擺沾滿冰碴。

“作死呢!“趙三娘丹鳳眼斜挑,“大正月里觸霉頭!“

轉(zhuǎn)頭瞧見春杏滿臉冰淚:“作甚么,一大清早的,哭喪呢!“

“求趙娘子發(fā)發(fā)善心!“春杏額角磕在冰棱上:“主子被埋在塌方的貨艙里了!”

趙三娘挑眉道:“喲,柳狐貍也有今天?“

她招呼著正在鏟雪的,灑掃的,能出力的都指點(diǎn)上,“抄家伙!“

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趙三娘薅起跌倒的春杏:“沒出息!柳含煙的潑辣勁,你是一分都沒沾上。“

坍塌的庫房前,趙三娘抬腳踹向雪堆:“死沒!“

雪層下傳來沙啞回應(yīng)。

“都愣著作甚?挖!”趙三娘叉腰呵斥道。

鐵鍬破冰聲驚飛寒鴉。

沈硯舟忽然將柳含煙往懷中帶了帶,他凍紫的唇擦過她耳垂。

柳含煙指尖觸到他后背冰甲,借著漸亮的天光,才看清手掌上沾著的是血冰。

“起!“椽子被撬開的剎那,趙三娘金縷鞋尖踢開碎瓦,“嗬!沈二爺這護(hù)花的架勢...“

她故意用鐵鏟敲打沈硯舟靴底,“快咽氣了還摟著不放!“

柳含煙掙開狐裘要起,卻被沈硯舟鐵箍般的手臂困住。

趙三娘忽地俯身掰開他手指:“裝什么生死不離!“

她指點(diǎn)幾個小廝將沈硯舟抬出來,先背到自個店鋪里,又簡單做了個擔(dān)架,尋著四個小廝,將昏迷的沈硯舟送回府里去。

趙三娘望著起身的擔(dān)架,忽然將暖手爐塞給柳含煙:“欠我個人情。”

柳含煙笑了笑,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擔(dān)架回沈府。

趙三娘望著遠(yuǎn)去的擔(dān)架,旁邊管賬的小廝過來道:“趙掌柜,你救她干什么!吃力不討好,柳家絲綢若是倒了,這條街不就剩我門一家店鋪,平日里也不用想著法子斗她!”

趙三娘給了他一腳:“你當(dāng)我鋪?zhàn)訉γ嫠纻€人,還是好事呢?保不準(zhǔn)人家說是我害的,沒見識的東西。”

趙三娘嘴上這么說著,其實(shí)她還有另一番考量,就上次把走私火油的事情,按下不報(bào),她趙三娘就欠她柳含煙一個人情。

如果不去救柳含煙,讓著柳記絲綢鋪?zhàn)拥沽耍莵砣諘v扎怎么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對手,都對趙家絲綢鋪?zhàn)觼碚f是一種打擊,不如留下柳家絲綢鋪,這種似敵似友的同行來,更為穩(wěn)妥。

沈府又是一陣沸騰。

沈老夫人趕緊過來看她的孫兒,大夫還是上次那個大夫,自從給柳含煙看過病之后,他就頻頻出入沈家。

沈老夫人攥著她昏迷的孫兒的手腕,不禁落淚:“一天天都不安生的小冤家!”

柳含煙趕緊避到一邊,要是被沈老夫人知道她寶貝孫兒是為了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場,那可就要開罪自己了。

正要溜出廂房,沈老夫人就呵斥道:“硯舟媳婦近前回話!”

柳含煙見逃跑無妄,趕緊過去低頭跪下。

沈老夫人氣涌如山道:“硯舟如何傷成這樣?”

柳含煙只能如實(shí)告知,果然沈老夫人大怒。

“你這個惑人的妖精!叫硯舟把這個沈府絞了給你還不夠,如今還想要他的命!你們今日就和離!”沈老夫人怒斥道。

聽到‘和離’兩個字的沈硯舟,從混沌中掙扎出,拽住床邊沈老夫人的手,他微微睜開的鳳眸蒙著層水霧道:“不要!祖母!我要含煙......不和離。”

聽見孫兒發(fā)話,沈老夫人只能揮手示意柳含煙退下。

直到晚上,沈硯舟退燒了,沈老夫人才離開。

被沈硯舟護(hù)著很好的柳含煙,在偏房喝了點(diǎn)姜湯,暖了暖身子,倒沒有什么大礙。

青石還在床上躺著,柳含煙只能去照顧他。

戌時更漏聲里,柳含煙捧著藥碗邁進(jìn)廂房。

沈硯舟即使退燒,那雙頰還是緋紅,正扯著錦被嘟囔:“娘子別跪...“

她將沈硯舟往里面挪了挪。

柳含煙伸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沈硯舟皺眉,發(fā)出不舒服的哼唧聲。

“閉嘴!“她肘彎壓住他亂揮的手臂,指尖試溫時蹭到濡濕額發(fā)。

忽覺腕間一緊,沈硯舟竟抓著她的手往心口按:“這里...疼...“

柳含煙抽手時帶翻青瓷唾壺,碎瓷聲驚得廊下鸚哥撲棱:“癆病鬼!裝可憐!“

她反手將涼帕子甩在他臉上:“再鬧就灌黃連!“

夜風(fēng)卷著藥香鉆入帳幔,柳含煙倚著紅木拔步床打盹。

朦朧間指尖觸到滾燙肌膚,學(xué)著他那晚照顧自己病體的哄人的手法,輕拍著哼起《卜算子》。

沈硯舟緊蹙的眉峰漸舒,呼吸混著沉水香掃過她袖口。

菱花窗外忽飄進(jìn)雪粒子,正落在案頭的比翼鳥,化成一灘。

次日,周叔派人來報(bào),一夜之間----盤點(diǎn)好的生絲貨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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