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柳含煙在商鋪商議新品，在開春的時候再搶一波市場，讓春杏回去拿昨日在家暫定的花紋與料子的冊子。

春杏趕回府上，發(fā)現(xiàn)柳家大房兒子，也就是柳含煙的堂哥--柳金寶正在后門同人交易著什么，她趕緊躲到旁邊的樹木掩體。

正在同沈硯舟的一個小廝交接一個信封，那個小廝還丟了一袋錢袋。

春杏按下默不作聲，回去報告柳含煙。

春杏鬢邊碎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i側(cè)，喘著粗氣道：“奴婢回府取花樣子?！?

她湊近半步，唇色煞白，“經(jīng)過后巷時，正撞見寶二爺扒著角門...“

她指尖在袖中比劃個方形，“往硯二爺身邊那個塌鼻子小廝懷里塞信件，還接了袋沉甸甸的錢囊！“

狼毫“啪“地擱在青玉筆山上，柳含煙正色道：“可瞧真切了？“

“千真萬確！“春杏急得絞帕子，“寶二爺還說什么'這批蜀錦染法斷不能錯'，奴婢躲在竹筐后頭，聽得真真兒的！“

酉時梆子敲過三聲，萬字紋窗欞外暮色漸沉。

收信的小廝雙膝砸在青磚地上時，青銅雁魚燈正爆起朵燈花。

“奴、奴只是傳個口信...“塌鼻子小廝額頭抵著青磚，汗珠子滾進織錦地衣，“硯二爺與寶二爺本是表親，?；ハ嗌有?..“

“捎些蜀錦染法？“柳含煙忽然輕笑，指尖劃過紫檀案幾上攤開的信箋。

昏黃燭火里，隱約可見“吳綾經(jīng)緯“、“越羅提花“等字跡歪斜如蟲爬。

小廝猛地一顫，又慌忙轉(zhuǎn)了口風：“這是寶二爺非要塞給奴的！奴半個字都不曾看...“

“慌什么。“柳含煙捏起青瓷茶盞，澄碧茶湯映得眸子幽深，“你主子前日還夸你識字——城南王記炊餅的招牌，不是你替他念的？“

茶盞“咯啷“磕在案上，驚得小廝膝行半步：“姑娘明鑒！硯二爺當真不知此事！寶二爺只說這是...是...“

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是給表兄捎的家書！“

“好個家書。“柳含煙忽地展信，蟬翼箋簌簌作響，“'新制越羅用雙經(jīng)雙緯，每匹省絲三兩'——這般精細賬目，倒比戶部黃冊還周全?！?

窗外忽起春風，卷著信紙撲向燭臺。

春杏眼疾手快捧來青銅朱雀燈罩，火苗在柳含煙眸中投下跳躍的光：“我就說二月初，我臥病在床，沈硯舟接手鋪子時比我還了如指掌。“

她猛然攥緊信箋，指腹蹭過“吳綾染青秘法“處暈開的墨漬：“原是有高人指點?！?

小廝突然“咚“地叩首：“夫人饒命！硯二爺上月醉酒說過...說過...“他忽地咬住舌尖。

“說過什么？“柳含煙傾身向前，鬢邊銜珠鳳釵流蘇輕晃，“春杏，給阿貴斟盞熱茶?！?

春杏捧來定窯白瓷盞時，小廝抖得潑濕前襟：“二爺說...說柳沈兩家既要結(jié)親，何分彼此...“

他忽然捂住嘴，驚恐地望著柳含煙瞬間蒼白的臉色。

“好個不分彼此?！傲瑹熅従徠鹕恚袢箳哌^滿地凌亂信紙，“原來在上個月，就盤算著我的婚事？“

她忽地輕笑，指尖撫過博古架上的鎏金算盤，“春杏，送阿貴從角門出去，放心，你是聽話辦事的，我不為難你，你既然說的透透的，那便賞。“

說罷，讓春杏拿了十貫銅錢賞了去。

待腳步聲消失在廊下，春杏急得扯住柳含煙衣袖：“姑娘，奴婢還以為這沈小公子是個好的，沒想到他早就算計姑娘?！?

“慌什么?！傲瑹熀鋈黄嘣掝^，眸光掃過窗外搖曳的竹影，“他既然有心要吃了我的產(chǎn)業(yè)，讓我在水生火熱的沈府里給他做擋箭牌，好讓他頂著虛傳的花名--韜光養(yǎng)晦，我定不會如他愿?！?

更鼓聲穿透茜紗窗時，柳含煙仍盯著案上信箋。

燭淚淌成猙獰的爪痕，映得“雙面異色錦“幾個字似浸在血里。

她忽地提筆在染青秘法處勾了個朱圈，輕聲呢喃：“既要唱《鴻門宴》，妾身只好備席了...等他來。“

酉時三刻，沈硯舟哼著《撲蝴蝶》小調(diào)邁進垂花門。

檐下掛著的鸚哥突然撲棱棱亂叫：“報應(yīng)來啦！報應(yīng)來啦！“

他抬腳要踹鳥架，卻見廊下小廝們眼神飄忽如見瘟神。

沈硯舟“唰“地展開灑金折扇，斥道：“作甚么，我可不是喝花酒回來，天天都不知道到底是誰的仆從，就知道討好柳含煙，是我給你們發(fā)月錢。”

青石梗著脖子應(yīng)和：“就是，我永遠無條件支持少爺，不像他們，有點好處，就全倒戈了?！?

沈硯舟踹開房門，他突覺后頸汗毛倒豎，果然被當頭一棒，敲得稀里糊涂的。

“柳娘子這是...“沈硯舟踉蹌后退半步：“謀殺親夫要流三千里！“

話音未落，春杏抄起銅燭臺照著他后腦就是一擊。

待他恢復知覺時，崖柏香的涼意直透脊背。

沈硯舟掙了掙捆仙索，腕間沉木香珠蹭得柱子“咯吱“響：“我不過晚歸兩刻，你竟學開封府擺刑堂？“

他梗著脖子嗅自己衣領(lǐng)，“你聞！半點脂粉味都沒...“

柳含煙腕間翡翠鐲當空劃過青光，牛筋鞭“啪“地抽裂他腳前青磚。

沈硯舟急得：“不信，你聞，真的！我就是去參加斗茶會了！”

柳含煙忽然抬腳勾來錦杌，她慢條斯理展開木盒，春杏適時遞上盞琉璃燈。

沈硯舟看著這一個熟悉的木盒子，瞬間臉色一變：“你聽我解釋！”

柳含煙拿起一封信，開始慢悠悠道：“崇寧三年臘月，“

她蔥指捏起張泛黃箋紙，“挖來蘇記繡莊的陳繡娘，又改造了舊織機?！?

紙頁在燈下簌簌作響，“宣和元年三月初七，與蜀中絲商密談三個時辰...“

沈硯舟喉結(jié)滾動，兩眼愕然。

柳含煙忽將木盒傾覆，雪片似的信箋紛揚落地。

有張朱砂勾邊的飄到他膝頭，赫然寫著“雙面緙絲紋炮制詳錄“。

“好個‘汴京第一敗家天花板’?！?

她靴尖碾碎信紙，俯身時鬢角的碎發(fā)掃過他鼻梁，“沈官人這些年扮豬吃虎，連戶部黃冊都記不清的賬，到在我鋪子上得心應(yīng)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