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這個名字，從來未聽星知星尋和李教授提過。

果然，昨晚的夢里，夢到的就是六十年前，蘭市難民們相互攙扶著遁入后巷，找到地下城的場景。

那清晰的畫面，如沉浸式劇場般，像一場給他一個人播放的全息電影。

柏葦杭記得就在那個隊伍進入一個拐角時，自己便從夢中醒來了。似乎只夢到了幾分鐘的片段。

如果能再夢一會兒，跟著隊伍走，會不會記得住那條可以出去的路呢？

床上的李教授不再說話，呼吸拉長，似乎睡了過去。

不多時星尋一頭大汗回來，手里捏著幾小瓶藥。

“爺爺一直有肝臟的毛病，這些是之前吃過的藥。可惜醫(yī)療組手里也只有這些常用藥。”

“醫(yī)院還在水里泡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使用，可......”

星尋神色黯然。

“以前爺爺也住過院，診斷設(shè)備只是給開藥，并沒有安排住院手術(shù)之類的治療，可能它們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吧。”

姐妹倆都守在病床前。一人攥著一只手。

體感氣溫大約只有十度上下，靜坐久了，柏葦杭都開始感到透進骨縫的寒冷，像南方秋冬的冷，魔法傷害。

和星知星尋打了個招呼，決定去找林健魯昊了解一下情況。

“如果有什么情況，去指揮部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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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總指揮！我們把空房間的被褥、多生產(chǎn)的衣物，陸續(xù)整理出來了。大約有五百套被褥和一千多件各種尺碼的衣服?！?

“那就辛苦一下，抓緊組織人手，分發(fā)到有老人小孩的家里。”

一個瘦高個正在向林健匯報著。林健在一張掛著的表格上，寫寫畫畫。

瘦高個兒一轉(zhuǎn)身出門來。和柏葦杭打了個照面。

“呀，警察兄弟，你來啦?！?

正是吸管男。

此刻指揮部里幾把手電從各個方向照亮著四壁。掛著各種地圖、表格之類的東西。林健家，是整個地下城唯一亮著燈的房間了。

借著光亮，看到吸管男那疲憊的臉。奔走幾日，似乎更加瘦削。

和柏葦杭打個招呼，便急匆匆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林健在一大張掛圖前發(fā)呆，魯昊縮在沙發(fā)里打著盹。房間里到處都是紙片紙條，用過的杯子盤子隨意碼放著，就像林健此刻地中海兩側(cè)的頭發(fā)，凌亂不堪。

“你好呀葦杭小兄弟，看來你們昨天爆破效果非常理想，目前大概一晚能消退整整一層樓的水位。這樣下去再有一兩天，進水的問題就解決了?！?

“可現(xiàn)在沒電的困難實在是太大了，樓里不斷降溫，沒有熱水，好多老人孩子都生病了。也沒辦法徹底治療，只能先吃藥扛著?！?

林健指了指呼呼睡著的魯昊。

“昨晚小魯和我輪班守著，協(xié)調(diào)各個小組的工作，這不，他剛瞇一會。你們倆真的是老天爺送給地下城的救星，真的多虧了你們。”

老天爺？老天爺可管不到土地爺?shù)牡乇P兒呀。

柏葦杭擺擺手，注意力被那張全新的掛圖吸引著。

一張標(biāo)注著十六個單元的大圖，包括地下城各個樓層的房間、通道。配合空白位置設(shè)置的各種角度剖面圖，空間結(jié)構(gòu)躍然紙上。

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把各處設(shè)施寫的清清楚楚，復(fù)雜但不混亂。

連柏葦杭這種外行，都能一目了然。

好漂亮的圖，柏葦杭不禁暗暗贊嘆著。

“這是哪位老工程師畫的吧?！?

“不是，這是以前在庫房發(fā)現(xiàn)的?！?

啊？也就是說這是在避難的人們來到這里之前，就放在庫房的？

那么，會不會是地下城建設(shè)者的設(shè)計圖呢？

柏葦杭在圖上快速掃視著，想看看星知猜測的核電站會不會也在圖上。

“林大哥，這圖上有沒有標(biāo)注供電、給排水這些工程設(shè)施的位置呢？”

“并沒有，這上面每一個房間我們都去過了。如果我們按照自己已知的地下城畫出來，也就是這個圖了，只是可能沒有人家畫的這么好，畢竟......”

“這里沒有什么工程或者設(shè)計人才了。”

其實，這地下城的知識、教育及人才系統(tǒng)早就不是健康的可持續(xù)的發(fā)展?fàn)顟B(tài)了。地上來的這些避難者，因為所掌握的知識和技能過于專業(yè)或細化，在地下城反倒沒有什么用武之地。

試想一下，一個基本上實現(xiàn)自動化生產(chǎn)的方寸之地，核物理專家和園丁花匠又有什么分別呢，不都是啥用也沒有么。

隨著一代避難者的慢慢凋零，出生在這里的二代三代，因為沒有書籍和實踐的土壤，只完成了相當(dāng)于口口相傳的基本教育。只需要滿足地下城的基本生活需要的技能便足以了。

認知水平便一代一代退行下去。

而這種退行是難以避免的。

或許，封閉狹小，沒有生存危機，更沒有可發(fā)展的空間，這才是人類退化的原因吧。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可惜，這并不是地下城居民的選擇。

因為他們，本也沒什么選擇。

“林大哥，抓緊時間安排大家往一起湊湊吧?！?

柏葦杭想起在李教授家時，星知說這個深度的地層溫度，大約就是幾度。如果電力不恢復(fù)，溫度還得降低。

冬天動物園的動物，還知道互相貼在一起取暖呢。地下城四季恒溫如春整整六十余年，人們?nèi)绾螒{借這橘紅色的單衣，獨自對抗從未見過的寒冬呢。

“讓每一層的人，都盡量和幾戶鄰居一起住，大家關(guān)好房門適度換氣通風(fēng)就行，人三十七度的體溫，就像一個小暖爐，互相擠一擠，房間里溫度一定能上升不少?！?

林健怔怔地看著柏葦杭，一副“我怎么就沒想到”的樣子。

這不廢話么，你沒見過冬天，又沒去過動物園。

更沒去過冬天的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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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葦杭轉(zhuǎn)過頭，一張物資分配的清單扎在那張巨大的后巷迷宮地圖上。

撩起清單，仔細看著迷宮的復(fù)雜線條。

“我和星尋是從這里，第五個門往上?！?

照著地圖，給林健描述著在水下行走的路徑。

“這里......然后是這里......”

后來好像......好像是......

哎，柏葦杭猶豫起來。雖然親自走了一個來回，但畢竟是水中摸黑，而且有星尋指路，并且要分心尋找水流方向。

此刻對著圖，卻記得不那么清楚了。

“是這里?！?

星尋的手指了指一個路網(wǎng)交錯的岔口。

“啊？星尋你來了？爺爺不要緊嗎？”

“爺爺睡著了，星知姐姐在照顧他，我不知道林大哥這邊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就過來了?！?

“可給我們留的手電，我?guī)砹税。闶窃趺磥淼模俊?

“你忘了，我可是在后巷都能摸黑不迷路的?！?

也是，地下城這規(guī)規(guī)矩矩的布局，怎么能難得住這個活地圖呢。

星尋盯著地圖，忽然湊近看，皺著眉。

好一會兒，嘆了口氣。

“葦杭哥，你們......你們暫時回不去了。”

小手從爆破點劃了一條線。一路向上，中途稍一遲疑，又繼續(xù)往上劃去。

“這邊是我和你們初次相遇的地方，可是你看......”

“這條路，在第五層的位置，正是我們炸掉的那個樓梯間！”

......

......

“我靠！你倆把咱回去的路給炸了啊！”

魯昊迷迷糊糊醒來，就聽到了這個噩耗。

幾人腦袋挨著腦袋，擠在一起，看著那曲折的回家的路。

似乎確實左拐右拐連在星尋手指按住的那個爆破點上。

“可這地下城四通八達的，難道只有這一個路能通向那里嗎？”

星尋搖搖頭。

“就算深處有再多的岔路，可匯聚到低層處，終究只有一個出口啊。”

這圖上的枝枝丫丫就像一棵大樹，葉子連在細支上，細支又匯成枝干。

柏葦杭炸掉的，偏偏就是那重要旁支的主干。

“已經(jīng)好幾天了，這......家里人怕是都該報失蹤了。柏哥，咱倆兩個刑警，被人報失蹤案，諷刺不？”

林健拍了拍魯昊肩膀。

“小魯兄弟，大哥很遺憾現(xiàn)在這個局面。本想著水退了讓你們早點想辦法回去的，畢竟你們已經(jīng)為我們做了這么多。”

“而且我還有個私心，說不定你們回去，借助你們那邊的力量，還能想辦法再來幫助我們的?！?

星尋看著焦慮的魯昊，轉(zhuǎn)過頭小聲嘀咕著。

“對不起?！?

猛然看到柏葦杭正在望向自己，連忙說。

“我是說，也許還有別的辦法，畢竟里面的路我也不是全都清楚，不然我早就找到出地下城的辦法了?！?

柏葦杭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到了正午十二點。

梅花表嚓嚓嚓響著。

對了，這個手表！

“魯昊啊，你還記得我們?nèi)シ志珠_會那天，就是早晨我第一次到后巷找到星知背包那天嗎？”

“你說我該調(diào)表了。”

魯昊被他這跳躍的一問給問懵了。隨后點了點頭。

“你不是表快了十分鐘嘛。”

“對，可這個表，從我爸給我起，就從來沒有差超過三分鐘，并且我隔幾天就要調(diào)一次的。”

“另外，它都是比標(biāo)準(zhǔn)時間慢一點，從來沒快過?！?

“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也許那邊根本就沒覺得我們失蹤了?！?

柏葦杭理了理頭緒。

“因為那天我進后巷，差不多也是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