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夜深沉，碎星如銀釘綴滿墨色天幕，青崖坊市的燈火在群山褶皺里蜿蜒成流螢長河。

百藝集會依舊鼎沸，人聲穿透夜霧，各色法器寶光將琉璃瓦映得忽明忽暗。

幾人作別后，林丘徑自折返洞府，借以修煉之名將聶晟托與陸家兄弟照料。

寒梅堂在坊市中有安置外派任務弟子修煉歇息的據點，雖說聶晟不在任務之列，但多其一個也不麻煩，再說聶晟和兄弟二人早就熟識，很輕易就能打成一片。

在云煙居臨近散場之際，他將身上的地龍根材料與陸家兄弟置換了一些，全部靈石身價則是來到三十九塊。

這還是斥資饞嘴蛙之后的結余再加上今晚新入賬的全部財產，細細數來林丘不免肉疼。

僅此一次，說破天聶晟那小子也別想再花他一塊靈石。

若不是看他藥圃之戰出力不小——僅是丟出去的冰魄雷都超過饞嘴蛙的價值。

修煉洞府內，林丘盤膝而坐，雙手捧著一塊灰褐色蟾皮，此物自然是從韓七那里討得。

面對討要，韓七心疼的直咧嘴，說什么“大戰之后定要多分潤幾分好處。”

林丘則是嘿嘿一笑不可置否。

這聚目蟾蛻觸手生涼，表面密布著細若發絲的凸起紋路，在螢光下泛著奇異油彩。

他將蟾皮覆在面上，指腹運起血煞法力緩緩推揉，原本光潔的面皮與脖頸漸生褶皺，顴骨如春筍破土般聳起，連耳垂都拉長半寸有余。

“咳咳……”他故意粗著嗓子清嗓，銅鑒映出張兩頰凹陷的滄桑面孔。

只是那十指仍透著少年人特有的瑩潤，他索性扯斷洞府外纏繞的枯藤，將暗褐纖維細細纏裹指節。

半刻后，裹著枯藤的手掌已布滿藤條刮擦的舊痕，林丘曲指輕叩鏡面，看著倒影里散修裹著風塵的粗礪模樣，終于將銅鑒反扣在石案上。

百藝集會上人多眼雜不比此前，再說他們現在被黑魁幫算計，還是多幾分小心謹慎為妙。

接下來他打算將剩余的地龍根材料盡數處理，并購入一些符箓，自然不能僅以真面目示人，其間經手靈石不少，擔心被有心之人錨定徒增麻煩。

夜風穿堂而過，燈焰在他眼底躍動成兩點星火。

……

翌日清晨。

一位面色滄桑的中年坡腳散修踱步來到百藝集會內場，東瞧瞧西看看，似乎這一介散修沒見過這么大的陣仗。

此人正是易容后的林丘，這蟾皮經過昨晚的測試——每次以法力灌注其中最多只能生效半個時辰，之后偽裝者便會恢復原本樣貌并且這一張蟾皮能易容的形象也少之又少。

不過也聊勝于無，起碼不用神識細致觀察，是難以發現林丘蟾皮下這張還顯少年質感的面孔。

他在一處青瓦檐角的屋舍前停下腳步，三個蒼勁大字吸引了來往過客的注意。

那牌匾上分明寫道：“點墨軒。”

根據他的了解和一番考證，這點墨軒雖然不在坊市五大家之列，但專司煉制各種符箓其品質口碑不在五大家之下，因此也頗受眾多修士推崇，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其實也很容易想明白，五大家不論外場還是內場皆盡有所表現。

外場一般是用來博眼球拉噱頭的，內場除了展現自家風采之外還有諸多真材實料。

倘如此前百草堂在外場的表現和天工坊于內場的作為便可窺一二。

就算此前沒有聽說過點墨軒的大名，但其能身居內場便足以證明不凡！

點墨軒飛檐下垂著的青銅鈴被晨風驚動，叮咚聲里，林丘嗅到檀香混著朱砂的獨特氣息。

跨過門檻時，他余光瞥見兩側多寶格上陳列的符箓：赤焰符在琉璃罩中明滅如呼吸，神行符青芒流轉似有風紋，最上層那疊鎏金邊的上品符紙，怕是隔著三丈都能覺出靈氣威壓。

“道友且隨意看，本軒符箓皆用靈夢澤三十年以上的靈竹制紙。”執狼毫筆的老掌柜自賬冊間抬頭，山羊須隨說話聲輕顫。

他玄色衣襟上銀線繡的墨梅在晨光中若隱若現，筆洗中半池殘墨蕩開漣漪。

林丘喉間發出沙啞干笑，指尖佯裝不經意地拂過標價木牌。

在問清攻伐符與防御符作價后，他縮在袖中的左手暗自掐算。

“勞煩取那張赤雷焚邪符。”他指著最上層鎏金符箓時，尾音帶著散修特有的市儈顫抖。

單論一階層次符箓的殺傷力，當以雷符和火符為最，二者接連威力更是鬼神莫測。

如果可以，這便是他為黑魁幫眾修準備的大禮！

待老掌柜踩著木梯取符，又狀若肉疼地添了兩張中品炎爆符。

“這三張磐石符倒也不錯……”

‘不如讓韓七那廝來替我購買？只購入攻伐符箓可以偽裝成一個一言不合就迅猛出手的散修，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若是消費過多即便有偽裝也難免被人盯上！’

他如此想到，手中取向磐石符的動作稍緩。

……

待到結賬之際，林丘回轉視角掃過大門高處時忽然頓住。

正前方高處架子上——那是一張頗為怪異的符箓，形似獸皮裁切，并非傳統符紙煉就！

先前進來的時候那怪異符箓與他向背，如今準備離開時方才察覺。

“不錯，道友好眼光，”老掌柜見林丘突然頓住便知曉對方也看出此符的不俗之處，“這符箓并非在符紙上直接刻畫，而是源自玄奇的解妖制符手段！”

他輕撫頜須眼中精光流轉。

“閣下還是一位解妖師？”林丘好奇問道，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坊市中親眼見到以解妖手法制出的百藝成品，身上一股暖流涌現，心里亦是有些激動。

老掌柜訕訕一笑之后，又有些自豪地開口：“呵呵，那自然不是，此符乃是謝家二小姐所制。”

“謝家么。”他口中喃喃自語，暫時放下拜訪對方的想法。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即將離開坊市返回山門，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為妙。

至于這解妖制符的手段看上去倒是玄奇，只得下次再來謀劃。

最終他按耐住拜會謝家的心思，單憑自己恐怕也很難達成目的，恐還需人引薦才是。

他想到了一個人，或許能幫他，但他還欠此人一件事未做……

至于防御符和神行符，他準備讓韓七幫忙代購。

“誠惠三十一塊靈石，一張赤雷焚邪符價值十五靈石，兩張炎爆符價值十六靈石。”

結賬時故意將靈石袋口松開半寸，讓掌柜瞥見內里所剩無幾的微光。

老掌柜捋須看著這個“散修”將符箓貼身收進內袋，卻不知對方垂眸，其實是在心中默默盤算每張符箓激發時所需的最短發將手勢。

晨光漸熾時，跛腳散修蹣跚著拐進暗巷。

檐角滴落的露水打濕他蓬亂鬢發，無人看見那渾濁眼底閃過的清明——懷揣的符箓隔著衣料傳來溫熱，恰似握住一簇引而不發的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