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海霧吞沒了星月。
陸修遠跪在腐朽的船舷邊,看著自己的倒影被黑海撕碎重組。這是江璃召來的溟舟——龍骨由歷代墮仙脊梁熔鑄,帆布用《逍遙游》殘篇織就,此刻正載著他們滑向倒影之海深處的漩渦。
“別碰海水。“江璃拽回他染血的手腕。她發(fā)間玉簪已斷,星砂順著傷口滲入血管,在皮膚下游成蓬萊輿圖,“每滴海水都是玄真觀弟子的走火記憶。“
船首忽現(xiàn)磷光。
三百具浮尸列陣而來,皆著各朝代道袍,額間嵌著本命玉牌。陸修遠握劍的手一顫——為首那具浮尸的面容,竟與坐化百年的玄真觀第三代掌教玉璣子分毫不差。
“小心記憶噬魂。“江璃咬破舌尖,血珠在空中凝成逆八卦,“這些不是尸身,是古神消化到一半的殘夢。“
浮尸突然睜眼,眸中映出陸修遠七歲時的畫面:東海怒濤間,玉衡長老的觸須剖開他胸腔,將蓬萊玉玨縫入仍在跳動的心臟。劇痛自丹田炸開,陸修遠驚覺金丹已碎,取而代之的是枚跳動的鸚鵡螺,螺紋刻滿《黃庭經(jīng)》的倒寫版。
“閉眼!“江璃的骨劍刺穿船板。靛藍血順著劍紋漫成陣圖,喚醒溟舟深處某個古老存在。整艘船突然翻轉(zhuǎn),將二人拋入更深的維度——
這里是歸墟的胃囊。
無數(shù)經(jīng)脈狀肉管在虛空蠕動,每根都纏著本道經(jīng)。陸修遠看見《道德經(jīng)》在消化液中褪去偽裝,露出原始拉萊耶文的面目。江璃扯開衣襟,心口青銅羅盤指針瘋轉(zhuǎn),最終指向肉壁某處震顫的經(jīng)文。
“八百年前,你們祖師在此吞下《南華經(jīng)》殘頁。“她指尖星火點燃經(jīng)文,烈焰中浮現(xiàn)出被抹殺的歷史:玄真祖師與深潛者大祭司對弈,以三千弟子魂魄為注,換取刻滿蓬萊紋的玉玨煉制之法。
肉壁突然分泌酸液。
逃亡途中,陸修遠觸碰到的每段經(jīng)文都在耳畔低語。當他撕下半頁《沖虛真經(jīng)》抵擋酸雨時,羊皮紙竟化作鮫人皮裹住手臂,鱗片縫隙滲出玉衡長老的聲音:“好徒兒,該回來蛻皮了...“
溟舟殘骸在歸墟盡頭重組。
江璃癱坐在桅桿下,星砂耗盡的面容浮現(xiàn)鱗片狀尸斑:“接下來是心魔劫,你看到的...“
話未說完,黑海驟分。
萬丈佛光刺破維度,九品蓮臺上端坐著枯骨佛陀——肋骨間纏著玄真觀鎮(zhèn)魔鏈,頭蓋骨刻滿蠕動的卍字符。陸修遠丹田鸚鵡螺突然尖叫,吐出段被封印的記憶:
三百年前中元夜,江璃還是蓬萊圣女。她跪在古神祭壇前,剜出自己半顆心臟煉成玉玨,只為救回某個溺水的道童。而祭壇陰影處,枯骨佛陀的指骨正輕輕摩挲她的青絲...
“原來是你...“陸修遠劍指佛陀,松紋劍第一次完整顯現(xiàn)真容——劍脊浮出江璃的命紋,劍格處蓬萊玉玨與北斗七星終于歸位。
枯骨佛陀掌心卍字化作觸須襲來。
江璃用最后星砂在船板寫下血咒:“用《清靜經(jīng)》第一句!“陸修遠福至心靈,誦出的卻不是“大道無形“,而是昨夜在歸墟胃囊所見的原始經(jīng)文。
黑海沸騰。
無數(shù)墮仙浮尸破浪而出,在原始經(jīng)文中重塑肉身。他們額間玉牌炸裂,露出被封印的第三只眼——瞳孔深處,沉睡的克蘇魯正在翻身。
“成了。“江璃倒在血泊中輕笑,“現(xiàn)在,你才是真正的蓬萊容器...“
陸修遠抱起她躍入漩渦。
最后瞥見的畫面里,枯骨佛陀的肋骨鏈鎖著玉衡長老的蛻皮,而玄真觀七十二峰正在地脈深處睜開億萬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