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方燼剛踏出房門不久，步履匆忙之際，忽聞身后傳來腳步聲。

他刻意放緩步伐，只見一名同樣身著外門弟子服飾的男子疾步追來，

腰間玉牌輕晃，背負竹編背筐，筐繩在晨光中泛著細密草屑。

那人見方燼駐足回望，咧開嘴角笑道：“可是要下山？不妨結伴同行？”

方燼正要婉拒，對方緊接著壓低嗓音：

“近日雜役弟子接連失蹤，連外門也離奇消失了數人?！?

他邊說邊用指節叩了叩腰間玉牌，“據說遇險者多是獨行?！?

這番言語令方燼眉峰微蹙：“此事當真？宗門不曾追查？”

“自然遣人探查過，”男子擺手苦笑，脖頸不自覺地縮了縮，

“只是莽莽山林，尋人如覓芥子?！彼f話時眼尾余光頻頻掃向四周，面上恐懼之色一閃而過，

方燼將對方細微戰栗盡收眼底，不動聲色應道：“好，既如此便同行，我欲往清源坊市，不知你要去往何處？”

“先至山門集結點。”男子見他似乎正在打量著自己，語速陡然加快，身影逐漸遠離了方燼，

只是背筐隨著急促的動作而微微顫動，筐底隱約傳來金屬磕碰的細響。

此人一番話，改變了方燼的想法，盞茶工夫后便抵達山門處，

此處果然如那人所言，早已聚集了數十名弟子，與先前坊市所見相同，皆有修為高深者帶隊。

方燼并不急于動作，徑自尋了棵古樹倚坐，靜待時辰到來。

約莫半個時辰后，天色破曉，弟子越聚越多，待人數增至五六十之眾，領頭的內門弟子方宣布啟程。

方燼即刻起身混入人群，目光看似隨意游移，雙耳卻不時微動，將周遭弟子的交談盡收耳底。

“王兄此次又尋得什么好物？”

“可聽說外門那個許亦山也失蹤了？”

“此番定要購足丹藥，不破煉氣四層絕不出關！”

……

紛雜聲浪中，方燼眉頭微蹙，旋即屏息凝神，擇緊要處細聽起來。

“那許亦山素來跋扈，仗著家世眼高于頂?！?

“依我看，只怕是惹了什么不該惹的人。”

“心性不修徒有天資，災禍臨頭悔之晚矣。”

“我那靈禽不知是何情況，已兩日不飲不啄，最瘦那只都快脫了形?！?

“你這算什么，我聽說啊，內門弟子中有些靈獸似乎也出現了異狀?！?

有人搖頭嘆息，亦有人竊竊低語，目光頻頻掃向隊伍前首的內門弟子。

方燼神色如常，心下卻暗生疑竇，靈禽靈獸再度異狀頻發？

正思忖間，兩名策馬的內門弟子話鋒亦轉至此。

“王師兄可聽見方才……”

“噓，此事不宜多言。”

身形魁梧的王姓弟子猛然勒馬回身，聲如虎嘯貫注靈力，震得雜役弟子耳膜生疼：“速速趕路，休要妄議！”

眾人霎時噤若寒蟬，只管埋頭疾行，再不敢多言半句。

方燼心中了然，那王姓內門弟子的反應已印證了方才眾人的議論。

此刻雖未見靈禽靈獸蹤跡，然坊市傳聞虛實難辨，倒叫他生出幾分計較：

“若此事當真，豈非能借機獲取所需陌生物種？”

這念頭甫一生出，便如野火燎原。

單說靈禽中的雞類，據他看過的經文閣典籍所載，有二百至五百余種，然常見者不過百種之數。

御獸宗內三十余種靈雞里，二十余種皆屬凡品，余者盡是入了品階的靈獸，非但價值不菲，數量更是稀少。

至于其中的稀世異種，縱大梁國境亦難覓蹤跡。

而今他修為已至煉氣三層，按照以往的經驗，境界攀升，尋常靈禽恐難再孕金云，唯入了品級的靈獸方可生出。

自己若是能夠趁這個機會，或能以極低代價換取所需。

思忖間隨人流入得坊市，但見朱紅燈籠高懸檐下，各色錦緞迎風招展，年節氣象撲面而來。

沿街叫賣聲此起彼伏，貨架上靈材寶器琳瑯滿目，往來修士摩肩接踵。

這般煙火氣息最是牽動心緒，總教他憶起舊日浮光掠影。

眾弟子或結伴而行，或四散采買。

方燼素喜獨行，自去常光顧的食肆飽餐一頓，添置了些許衣食，而后便在坊市內尋了起來。

“這些藥店或許也有毒藥售賣？”途經藥鋪時忽生奇想，當即折身入內。

店內空曠幽深，濃烈藥香彌漫其間。

貨架層疊陳列著各類藥材樣本，下方懸著朱漆木牌詳述品性，品類之繁令人目眩。

方燼踱入店內四下張望，布履踏在青磚上寂然無聲。

一名灰衣小廝趨步上前，躬身探問：“這位客官，可是需要采辦藥材？”

目光掃過琳瑯貨架，方燼挑眉問道：“你這里可有毒藥？最好能夠將我一下毒倒！”

此話驚得小廝踉蹌半步，強笑道：“客官說笑了，毒物自是有的...只是需請掌柜定奪。”

說完，小廝疾步轉進后室。

須臾，簾后轉出個鶴發老嫗，脊背佝僂如枯松，步態遲緩卻沉穩，

老嫗徑自掠過方燼身側，啞聲道：“若要毒藥，隨老身來。”衣袖翻卷間隱有藥氣蒸騰。

方燼瞳仁微縮，此婆氣息如淵，修為遠勝自己。

昏暗的側室內，僅有微光自高窗滲入，暗影在斑駁墻皮上扭曲游移。

方燼落座時腰間玉牌磕碰木案，清越聲響中老嫗眼風掃過，混濁目色忽如鷹隼：“御獸宗的小哥...所求何毒？”

“小兄弟是御獸宗的弟子，需要毒藥做何打算？”

“自有用處，你這里至毒之物是何種東西？”

“老身這殘軀...”枯掌撫過腰間儲物袋，喉間滾出串悶咳，“浸淫毒物數十載，反噬入髓，倒成就了現成的毒人?！?

言罷抖出一包青灰粉末，嘶聲如毒蛇吐信：“此物名陰光粉，污人法力，害人丹田最是趁手。”

褶皺面皮扯出獰笑，“似你此等煉氣二層的修士？三刻即斃！”

“此物叫陰光粉，污人法力，害人性命再合適不過，”她直勾勾地盯著方燼，“像你這樣的煉氣二層的弟子，只怕頃刻間就能斃命，嘿嘿！”

森然笑聲在斗室回蕩，方燼脊背繃緊如弦，面上卻波瀾不驚：“價格如何？”

“五十靈石！”

方燼眉頭皺起，思量一番后，還是決定買下，只不過不能答應地那般痛快。

“三十靈石?！?

“呵...”老嫗指甲劃過案面，“若在荒郊，單這背簍里百枚靈石的靈氣，便夠你死十回。”

方燼指尖輕顫，立時拍出五十靈石。

老嫗擲來青瓷瓶時，他分明瞥見對方掌心紫黑脈絡如蛛網蔓延。

方燼將小瓶握在手里，立刻推門離開。

待他離開以后，老嫗蜷縮在圈椅中喃喃：“不入筑基終究似那浮萍身不由己?。　?

枯指捻著靈石，語聲忽轉蒼涼，

“愿或不愿都由自身，何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