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伯鈞帶著從茹越口突破出來的2500多弟兄，趕到一處亂松林就停了下來。

大家紛紛好奇為什么不繼續趕路，而是莫名其妙的留在這里。

緊張的突圍過后，好多人又想起錢伯鈞出發時的話語，不由得暗暗吐槽，還說4點鐘去雁門關吃火鍋。

再多磨蹭會兒，后天的這個時候也到不了雁門關。

話說，錢營座，不會就是說的后天4點吧？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

濃稠的夜霧突然被柴油引擎的咆哮撕裂，哨兵趙長庚的漢陽造差點走火。

三十輛美制M35A2卡車碾著晉北特有的紅黏土破霧而出，防撞杠上凝結的冰碴，在車燈照射下如同巨獸的獠牙。

駕駛艙頂部的防空燈罩著黑布，輪胎外側綁著浸透煤油的草繩。

炊事班長老張手里的馬勺哐當落地，山西老陳醋在凍土上蝕出白煙。

車隊在距離陣地三百米處突然熄火，頭車副駕跳下來的軍官掀起德式鋼盔，露出中央軍特有的黃呢子領章。

整個晉綏軍陣地陷入詭異的寂靜，直到三輛卡車同時掀開帆布，露出用稻草捆著的太原兵工廠彈藥箱。

箱蓋上“1936.10閻“的朱砂印戳刺破夜幕。

“龜兒子的，閻長官把棺材本都掏出來了！”七連長張鐵頭突然扯開嘶啞的嗓子，吼聲點燃了整片山坳。

兩千五百條漢子從戰壕里躍出，生銹的刺刀鞘撞在美制卡車的錳鋼護板上，迸發的火星里裹著晉北口音的嚎哭。

“梁旅長萬歲！狗日的，硬是要的！”

“萬歲！”

六個擔架兵扛著腹部貫穿傷的機槍手沖向醫療車。

傷員突然掙開繃帶，用潰爛的手指摳著車門上的青天白日徽記喊：“值了！這血淌得值！”

錢伯鈞的副官張富貴攥著軍用地圖呆立在指揮車旁。

擔架上的梁旅長面如金紙，呢子大衣下擺凝結的血冰隨著呼吸碎裂。

衛兵們把昏迷的梁旅長抬進后座，發現車座下散落著帶日文標簽的磺胺藥盒。

醫療兵往第14號車廂搬運傷員時，車廂內突然傳出晉劇梆子聲。

一個被炸斷腿的排長認出這是閻錫山專屬的汽車收音機頻率，嘶聲喊著要聽《金沙灘》。

駕駛室里的中央軍少校摸出瓶汾酒澆在方向盤上，酒液順著美制檔位桿流進變速箱的縫隙。

“茲...所有弟兄都上車了嗎？”錢伯鈞舒舒服服的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打開對講機。

“茲...二號車到齊，可以出發?！?

“茲...三號號車到齊，可以出發。”

......

“茲...二十九號車到齊，可以出發?！?

“茲...三十號號車到齊，可以出發。”

“好，出發！去雁門關吃火鍋！”

“吃火鍋！”

“吃火鍋！”

30輛汽車排成一條長龍，在道路上疾馳，油門踩死。

就在距離雁門關還有30多公里路途時，一直昏迷的梁旅長突然有了動靜！

他被安全帶勒在座椅上，青灰色的臉隨著引擎震動不斷磕碰車窗

昨夜日軍重炮的沖擊波震碎了他三根肋骨，內臟和肺腑也受到嚴重的傷害，此刻嘴角溢出的血沫，正順著將星淌到勃朗寧手槍套上。

柴油引擎的轟鳴聲中，梁旅長的手指突然抽搐著抓住車窗橫桿。

他凹陷的胸膛里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竟將纏滿繃帶的殘軀支起半尺，被血痂糊住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錢伯鈞：“伯鈞…兄，弟兄們…安全了嗎…”

錢伯鈞見狀，急忙安撫梁旅長，雙目通紅，快速說道：“安全了，一共出來了2500多弟兄，都好好的，目前咱們正在去雁門關的路上，稍后去忻口！”

“好…好樣的…對…對…對講機！”

錢伯鈞連忙把手里的對講機湊到梁旅長嘴邊。

指揮車頂的防空燈忽明忽暗，梁旅長喉間的血沫在玻璃上噴濺出血色圖案。

他扯斷頸間染血的護身符，將系著焦尾琴弦的玉觀音拍在錢伯鈞身上。

強吸一口氣，對著對講機努力說道：“傳令…203旅剩下的弟兄…自此刻起全…全部編入427團…錢…錢伯鈞任…副旅長兼…427團…團長！”

殘存的右手突然爆出青筋，生生摳下車門內側的將官佩劍銅飾，“錢老弟…帶著弟兄們…回家…”

整支車隊在梁旅長咽氣瞬間，同時熄火。

醫療車方向突然傳來嗩吶聲。

炊事班長老張用繳獲的日軍軍號，即興吹出的《走西口》，破音處像把鈍刀在剮兩千多漢子的心尖肉。

“立---正！“錢伯鈞踹開車門的剎那，三十輛軍車的帆布篷同時掀開。

五百多纏著繃帶的傷員拄著步槍起立，鋼盔撞擊車頂的聲響，如冰雹砸過晉北高原。

錢伯鈞攥著梁旅長留下的玉觀音爬上引擎蓋，發現防撞桿上不知何時粘滿了染血的綁腿布條---這是士兵們自發系上的挽幡。

黎明前的寒風中，七十七支晉造沖鋒槍對空鳴槍。

一個被炸瞎眼睛的老兵突然扯開嗓子吼起《楊門女將》，嘶啞的唱腔裹著柴油尾氣，在群山間沖撞。

別了，梁旅長！

......

當第一縷車大燈光刺破雁門關地域的云霧時，頭車電臺突然傳出楚云飛部特有的加密電碼聲。

錢伯鈞將玉觀音系在發報鍵上，指尖殘留的鮮血在電文紙上洇出八個字：“山河未改，旌旗猶在?！?

三十輛軍車重新咆哮著沖進晨霧，車轍印里混著山西老醋與涿州磺胺的氣味，在黃土路上犁出一道血色長虹。

錢伯鈞到底沒有實現4點去雁門關吃火鍋的諾言。

不是他不想去，主要是大半夜的，這么多人突然出現在雁門關，他擔心守軍會被嚇死。

只要守軍不傻，就不會放他們進去。

在離著雁門關還有20里地的一處小樹林，錢伯鈞讓所有軍車停了下來。

通過對講機指揮所有人陸續下車，目送30輛軍車消失在夜色中。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錢伯鈞低頭看了下表，3點半出點頭。

輜重連的士兵開始安營扎寨，錢伯鈞隊伍里帳篷是不缺的。

喚過張富貴去安排哨兵值班，同時吩咐警衛排的排長趙越安排巡邏的隊伍。

在得知所有人都安頓好后，錢伯鈞回到自己的帳篷里，也準備休息一下。

雖然順利從鬼子的包圍中突出來，但是眼下的事情，千頭萬緒。

梁旅長的死，讓他耿耿于懷，難道歷史就這么難以改變？

后面的路，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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