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

“我三舅媽！”

“哦！娘家人這么老遠，也特地趕來給小文加油打氣啊？難得難得！”

鄰居們笑呵呵的把王金榮讓到主桌，本以為她會說些加油鼓勁的話，卻沒想到她一開口，卻是：

“干什么呀？加什么油，打什么氣？”

她完全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大清早的吃這么好啊？你別把你爸媽那點買斷補償，都吃空了！”

王金榮掃著桌上的飯菜，嫌棄之余，還有點兒肉疼的感覺。

像是花了她的錢，吃了她的飯一樣。

眾人聽她語氣不善，都沒敢搭腔，面面相覷，一陣寂靜。

“月梅啊，你這是弄的什么啊？不是叫你回去看媽嗎，這都幾天了？你有錢給孩子整這些有的沒的，不知道回家孝敬咱媽啊？”

與上次不同，王金榮上來就是呵斥。

眼下這么多人看著，她把控著道德高地，自然大聲。

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秦月梅不想跟人吵架，便開口解釋：

“今天習文要參加比賽，全國性質(zhì)的，很重要。只要進了前三，就有機會免試進體校。”

“秦月梅！”

王金榮突然提高了聲調(diào)，滿眼的不敢置信：

“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敢大擺宴席慶祝了？你知不知道媽病了，眼巴巴的在家等著你呢！”

她隨手撥了撥桌上裝著鯉魚的盤子，發(fā)出“哐當”的響聲：

“唉喲我的天吶，這都還沒考上，就大魚大肉，這要是考上了，你還不得上天上給他抓龍啊？

不就一個體校嗎？考上了又能怎么樣？

讀完回來，當個體育老師都費勁！”

王金榮皺巴著臉，一副便秘的樣子，卻仿佛在苦口婆心的規(guī)勸別人改邪歸正。

“你就說說，這么大一桌子菜，咱媽這些年，吃過你一頓嗎？

你辦升學宴，那咱就不說了。去比個賽，你也擺一桌，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家人想錢想瘋了！”

她自以為是的抬手跟鄰居們打招呼：

“各位，不好意思啊，讓你們破費了，改天升學宴，空著手來就行了！

建國爹媽去世得早，好多規(guī)矩還沒來得及交代，我做嫂子的，在這里給大家道個歉，也感謝今天這么早，大家能來捧這個場，謝謝啊！”

話音落下，沒有人接她的腔，一個個的都面露古怪。

王金榮也不在意，扯了扯秦月梅的衣裳：

“習文去比賽，你也幫不上忙，跟我回家唄，媽等著你呢！”

秦月梅沉默著，臉色很難看。

她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仿佛隨時都在爆發(fā)的邊緣。

“小文媽！”

羅爺爺看了看兩人，雖然疑惑，但還是開口勸道：

“小文比賽是大事，你母親病重也是大事，小文比賽，以后還多的是時間看，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卻是人生最大的憾事。去吧，小文這兒，還有我們呢，放心吧！”

善良的羅爺爺，以為沈習文外婆要死了。

“羅爺爺……”

秦月梅開口，卻只剩嘆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能把自己的傷口揭給別人看？

強行穩(wěn)定情緒后，她看向王金榮：

“你不就是想找我借錢嗎？別老拿媽當幌子，你就說，要多少？”

“不是！”

王金榮想狡辯，卻又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焦急。

要不是答應幫忙的催得緊，她也不至于起個大早，特意跑過來逮人。

賣保送名額的人說了，就剩一個名額了。他還約了另外一位家長，今天中午之前，誰先交錢，就賣給誰。

錯過這個機會，人家下次，面都不會見她的。

“主要還是媽想你了，另外你要是手頭方便的話，借我個五六萬也行。”

她堆起了笑臉，信誓旦旦的保證著：

“等將來遠大當了大官，一定會好好照顧習文，他要是喜歡當體育老師，就讓他去省里最好的學校。

其實我找外人借也是一樣的，就是想著，機會嘛，還是應該留給自己家里人，你說是吧，月梅？”

“等等，我怎么聽著有點糊涂？”

羅爺爺舉著手掌，一臉疑惑：

“所以他舅媽，你來，其實是來借錢的，不是因為小文外婆病危？”

“誰跟你說病危了？”

王金榮嗔了羅爺爺一眼：

“你這老頭，怎么說話的呢？我婆婆那是思念女兒，想女兒回去看看她！”

“胡鬧！”

羅爺爺突然一下發(fā)火，嚇了眾人一跳。

“虧你還自稱是習文媽的‘嫂子’，要糾正她不懂禮數(shù)，我看你才是缺少家教的那個！”

老人顯得很生氣，抬手指著王金榮：

“你口口聲聲說小文要當體育老師，當體育老師怎么了？當體育老師也是教書育人，也是為了人民發(fā)光發(fā)熱的事業(yè)！

比某些人，利欲熏心，一心想當大官，當了大官就以權(quán)謀私，要好得多，要偉大得多！”

他狠狠的瞪了王金榮一眼，轉(zhuǎn)頭握住沈習文的手：

“小文啊，你別聽她瞎胡說，搞體育一樣可以前途無量，它是最差，還可以回來當體育老師！

往小了說，你可以參加全國比賽，我為省爭光。往大了說，你可以參加國際比賽，為我國爭光！

一九三二年，劉長春，遠渡重洋，單刀赴會，為了什么？

搞體育，你依然可以走仕途，以提高國民體質(zhì)為目標，壯我國民之脊梁為事業(yè)，同樣可以功垂青史！

你的努力，爺爺看在眼里，我相信，你可以的！”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依然有光。

他從那個尊崇偉大信仰的時代走來，雖久經(jīng)滄桑，但信仰未曾磨滅。

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沈習文真切的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靈激蕩。

那一瞬間，他竟然為自己想要借由比賽，而達到各種功利目的，感到可恥。

“唉喲我的天啦，說這么大一堆！”

王金榮不屑的笑笑：

“行行行，你年紀大，你有理。我就想問問，你這么偉大，為國為民的，如今淪落到這個樣子，廠子垮了，退休金都發(fā)不出來了，國家管你了嗎？

嘁！說大道理誰不會說啊？說起來，我比你說得漂亮！”

“你？”

羅爺爺氣得抖，卻又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王金榮才不管老人氣得怎么樣，她不屑的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臉看向秦月梅，又換上了討好的笑：

“妹妹呀，你知道的，我一向心直口快，說話不經(jīng)大腦，剛才我不是那個意思。習文將來肯定不止當體育老師，肯定能前途無量。

那樣更好啊，他跟他哥兩個人，相互幫襯，這路，不是越走越寬嗎？

你手里有多少錢啊，現(xiàn)在能拿給我嗎？你現(xiàn)在給我，我就不耽誤你陪習文去比賽了。”

王金榮還特意沖沈習文歉意的笑笑：

“習文啊，今天是你哥交學費的截止日期，我得去忙這事兒，就不能去看你比賽了，你好好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