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記，您忙呢？”

“哎喲，小……郭，郭明月！”

公社書記辦公室，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撐著扶手從辦公桌后面站了起來，指著郭明月，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爽朗的笑。

“呀，您還記得我。”

郭明月連忙笑著走上去，扶著他坐下，才沖待在門口的王世鈞使了個眼色，讓他過來。

“那咋會不記得。”

周書記緩緩坐下去，嘆了口氣道：“小王莊生產大隊的婦女主任。

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正躲在花壇后面偷偷啃黑窩窩頭，連片咸菜都沒舍得帶。

哎，讓你這么個年輕的丫頭跟著受苦，我這個書記當得不稱職啊。”

郭明月臉上的笑容一僵，是真有些感動了，忙道：“書記說哪里的話。

我那是打小仔細慣了，不舍得吃嘞。

俺們小王莊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呀，不愧是個巧嘴的丫頭，就是會講話。”

周書記點指著她笑了笑，這才上下打量著王世鈞，問道：“小同志，你好啊。這大清早的，你們來公社是有什么事情嗎？”

“書記好。”

王世鈞連忙點頭示意，知道這個老人應該就是七里坪公社的一把手——公社書記。

“周書記，是這樣的。”

郭明月俏臉上終于有了點不好意思，略微扭捏道：“他是俺們小王莊新到的知青。

昨天晚上，他一個人進山采藥，獵了頭豹子回來。

我想著政策有規定，就帶他來想把豹子皮上交了。”

“哦？”

即便周書記這種見多識廣的老人，聽到她的話都一臉吃驚，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王世鈞才道：“小伙子，你一個人，狩獵了一頭花豹？”

“嗯。”

王世鈞淡然的笑了笑，不卑不亢。

“嘶，真是奇人有奇相啊！”

周書記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怪不得長這么高的個子，你怕是有一米八吧？

真是身大力不虧！

乖乖，古有武松打虎，今有知青獵豹？”

說完之后，跟郭明月一起笑了起來，盯著他，眼眸中滿是贊賞。

王世鈞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謙虛道：“周書記過譽了。

其實，我取巧了，用草藥把那頭豹子放倒的。

我沒有學過功夫，可不敢與武二郎相提并論。”

“哈哈，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

周書記卻笑著擺了擺手，而后才意識到什么，奇道：“草藥？小伙子，你還懂得草藥？”

“周書記，我來就是要跟你說這個的。”

沒等王世鈞回答，郭明月便氣鼓鼓的站了出來，“他是首都來的知青，懂得醫術，甚至還救過我驚厥的孩子，是有真本事的。

你也知道，俺們小王莊條件艱苦，老少爺們兒看個病不容易，我就想讓他當上衛生員。

可是，今年的赤腳醫生推薦名額，競爭似乎非常激烈，他又是個新來的知青，生產隊里的一些同志就有不同的意見……”

她的話語說得十分委婉，可周書記當了一輩子領導，當即就覺察出了什么，疑惑道：“競爭太過激烈？

郭明月同志，你沒收到縣里下發的通知嗎？

赤腳醫生是最基層的醫療工作者，也是最貼近百姓的人，往年的選拔要求確實比較嚴格；可今年的情況略微有些不同，你不知道嗎？”

這下輪到郭明月愣住了，茫然道：“周書記，什么通知，我沒見到呀。”

周書記當即沉默了片刻，而后才故作糊涂道：“哦，那可能是王西山同志沒通知到你。

是這樣的。

今年縣里下了指標，要求各個生產隊肩負起選賢任能的責任，盡可能的多提拔一些赤腳醫生胚子出來。最好做到每個自然村一個衛生員，落實好基層衛生服務工作，解決偏遠地區百姓看病貴、看病難的問題。”

郭明月聽得眼睛一點點瞪圓，終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咬著牙，呼呼喘息起來。

“昨天，王西山同志已經把你們生產隊的名額交上來了。”

周書記干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忽然提高聲音道：“這樣吧。劉秘書，麻煩你把今年各個生產隊的赤腳醫生選拔名單拿過來。”

“來了！”

不多時，一個干練的男青年便快步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把一份名單擺在桌子上，才沖著王世鈞和郭明月微笑示意。

周書記戴上老花鏡，仔細在名單上找了找，念道：“河西屯，赤腳醫生推薦人選：陳衛東、陳青橘、許婉清、趙蓮蓮、周得志。

哦，下面就是小王莊生產隊的名額：王建國、王志國、余華。

小同志，你叫什么？”

聽到許婉清三個字，王世鈞卻愣住了，一時間竟忘了回答。

想不到許婉清竟然也參加赤腳醫生培訓了……

可瞬間，他便有些釋然。

許婉清出身書香門第，爸爸是大學教授，媽媽是富商之女，從小受到過良好的教育。

她自個兒也聰明好學，若不是時局動蕩，一準兒是象牙塔里的高材生。

河西屯的領導干部又不傻，這么個優秀的女孩子，被推薦當赤腳醫生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只是沒想到，自己僅僅跟她替換了一下下鄉名額，她的命運就發生了如此大的轉變。

真是……讓人欣喜！

王世鈞是由衷為她感到高興。

見他傻乎乎的愣在那里，郭明月替他著急，忙道：“周書記，他叫王世鈞，不在名單上。”

“哦。”

周書記臉上的笑容收斂，緩緩摘下眼鏡，隨手擱在辦公桌上，倚著靠背，揉著眉心，久久無言。

好一會兒，才忽然坐起身子，興致勃勃的望著王世鈞道：“王世鈞小同志，能跟我講一講你狩獵花豹的經歷嗎？

不怕你笑話，別看老頭子我都年過半百了，可還從來沒聽說過如此離奇的事情，很想聽一聽。

你坐，你坐，別著急，慢慢說。”

王世鈞一臉茫然，不明白領導是什么意思。

可注意到他真誠的目光，他還是點了點頭，簡單講述起來。

其實，不只是他，郭明月也不知道那晚的情況，忙豎起耳朵聽著。

“就是這樣。”

王世鈞不會講故事，只是白描似的敘述著當時的困境和自己的心路歷程，“我借著射罔之毒，才傷到那頭野獸。在對峙幾十秒之后，它就毒發身亡了。

當時我也受了不輕的傷，后來要不是紅河叔他們來尋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回村子了。

周書記，這其實沒什么，都是被逼出來的而已。”

可屋子里靜悄悄的，根本就沒人理會他的謙虛之詞。

郭明月眼睛里水汪汪的，直直地盯著他，半天都沒回過神兒來。想不到大家伙兒吃到嘴里的肉，來得竟如此驚心動魄。

這個傻子，險死還生得來的東西，竟云淡風輕的交給她分散了出去……

這得多么堅強、冷傲才做得出來？

連假裝倒水的劉秘書都扶著暖水瓶呆立當場，直到茶缸里的水溢出來，他才倏然而驚，難以自持的回過頭看向王世鈞，臉上滿是驚奇。

“精彩，精彩！”

周書記連連鼓掌，重新變得神采奕奕，瞅著他肩膀上隱約可見的紗布，嘆道：“郭明月，你們小王莊真是撿到寶了。

老漢我都多少年沒有沉浸到一則故事里過了。不對，這可不只是故事！

好小子！

王世鈞，明天一早，來公社培訓。我相信你一定能成為一名好醫生的。”

郭明月猛然站起身，激動得拳頭都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