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火山的動靜似乎小了許多，只有噴發之后留下的狼藉。

沉重滾燙的巖漿在海床上緩緩滾動，在這深海之中似乎也無法將其澆滅。

那龐大的、厚重的白銀疆城，已完全陷落。

一半坍塌，一半埋在海床下方，大量噴涌而出的巖漿在白銀疆城之中肆意肆虐，摧毀、焚燒所經過的一切。

疆城內沒有人的氣息，到處都是一片死寂，如同遭遇風暴席卷的船只，就此凋零。

他沒有逃出去，伴隨著白銀疆城的破敗，葉凡被深深埋在了廢墟之下。

深埋其中的他緊閉著雙眼，似乎已陷入昏迷，只是他的眉頭緊鎖，臉上更是汗水直流，身上隱隱可以看到勁氣在不斷的嗡動，卻也有些紊亂的意思。

在這短短的數秒之內，他仿佛回到了曾經，回到了曾經那個固執而又瘋狂的自己。

其實在面對池蛟茹的時候，他能從對方身上找到自己曾經的影子，不可否認，他們太像了。

葉凡不顧一切的摧毀了平原疆城，造成了大量無辜的傷亡，只為了暗中潛藏的敵人。

池蛟茹拋棄了人性，變得病態、瘋狂，做著不為人知的湮滅人性的研究，只為了救活自己的女兒。

冥冥之中，二人之間也有很多的共同點，都是為了某些重要的事物，并且…也都牽扯到了暗界的敵人。

而此時此刻，葉凡腦海之中浮現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過往，還有自己曾經碰到的人、遇到的事。

而除了這些之外，便是那一片塵埃、灰塵與沙漠。

紛紛擾擾在葉凡心中揮之不去，如同噩夢一般。

那好壞參半的一幕幕仿佛是兩個敵人，不斷的交手、戰斗，直到互相毀滅。

難以形容的感覺傳遍全身，他仿佛在受著某種痛苦的折磨，仿佛深深的陷入了泥沼之中動彈不得。

勁氣…不由自主的釋放開來，卻顯得紊亂、雜亂無章，像是一只無頭蒼蠅一般沖擊著自己的身體，沖撞著自己的心臟。

壓迫的感覺極其強烈，如同被置身于一個狹小的盒子里，他無法動作，無法用力，四肢仿佛消失不見，只有一雙眼睛盯著前方的黑暗。

伴隨著精神上的一陣陣刺痛、伴隨著耳邊隱隱傳來的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他醒來了。

率先感受到的還是那熟悉的壓迫感，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周遭有些昏暗，光線十分微弱，燥熱的氣息在四周不斷回蕩，仿佛整個世界與天地都壓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樣。

可其實壓在他身上的只是白銀疆城的殘垣斷壁罷了。

換做以往，葉凡可以輕易逃出去，可此時此刻，不知為何渾身上下竟是用不出半點力量， 連動一根手指頭都極其艱難，心臟與大腦仿佛是商量好了一樣接連傳來陣陣劇痛。

形容不上來這種奇特的感覺，他勉強能看清周遭的事物，只見視線的盡頭，一片燥熱的巖漿正向他緩緩流淌而來！

滾燙而猩紅，如同鮮血一般，仿佛只要稍稍觸碰便會湮滅在其中。

哪怕是葉凡，此時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不少，奮力的想要掙扎出去，卻依舊難以形容。

可也就在這時，最初聽到的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傳來。

“嘩啦呼啦。”

像是碎石滾動的聲音，方向是他的頭頂。

然后，漸漸的，身上的擠壓感似乎減輕了一些，上方壓下來的雜物也被外界某種未知的力量挪開。

清晰的光線頓時照射了進來，帶給了葉凡一絲絲恢復體力的機會。

但他的視角還是沒辦法移動。

當身上所有的重量感都消失不見后，只見一只潔白的小手臂從頭頂上探了下來。

那小手到處摸索了一番，然后精準的抓到了葉凡的衣領，旋即就這樣把他硬生生的拽了出去！

嘩啦！——

雜物頃刻間坍塌，那濃郁的燥熱感依舊沒有消失，葉凡被從廢墟下被救了上來，身體的壓迫感消失不見，眼前也頓時豁然開朗。

這里依舊是疆城內的那條白色的長廊，只是早已塌陷破損，甚至還有些坡度，也就在后方盡頭，那早已涌進疆城內的滾燙的巖漿已經近在咫尺，但由于坡度的原因沒有繼續向他而來。

“咳咳！”

大力干咳了一聲，嘴巴里吐出了一口渾濁的鮮血，直到這時體力竟還是沒有完全恢復。

這讓他感到奇怪，身體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虛弱。

他本來是可以很輕松的離開白銀疆城的，但在疆城坍塌的那一瞬間身體當中就仿佛某些東西斷了一樣。

尚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無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地面都變得有些溫熱。

他也是終于回頭看到了那個將自己救出來的“人”。

那是一個容貌稚嫩，體型嬌弱的少女，正平靜的、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身上那原本單薄的白色著裝也是破損了一大半，露出了雪白雪白的、毫無血色的肌膚。

她的頭發被燒焦了一大半，甚至可以看到她的脖頸上有一道燙傷，似乎是那些巖漿造成的。

拉著葉凡從廢墟下出來的那只手無力的垂在身側，好像已經脫臼了。

少女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渾濁，毫無生機。

葉凡眉頭緊鎖，表情也頓時嚴肅了起來。

救了他的竟是池蛟茹的亡傀，那些沒有自我意識與生命的少女模樣的亡傀們似乎只剩下了這么一個。

她們的容貌與那容器中的女孩一模一樣，只是年齡不同，葉凡即便不太了解真相，但通過與池蛟茹的接觸也摸索了個大概。

這些少女們的誕生與池蛟茹的女兒、容器中的女孩息息相關，只是沒有自我，最終被池蛟茹改造成了亡傀，而操縱少女們的自然也是她。

一些疑點尚未解決，葉凡深吸口氣，終于是撐著一旁破碎墻壁勉強站起身來，大口喘息了幾下，然后望著少女，警惕的沉聲道：“池蛟茹？”

少女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就這樣轉過身去，然后認準前方一步一步走去，不過剛走出兩步又是稍稍停頓，回頭看向了葉凡，意思似乎是要他跟上一樣。

葉凡沒有緊鎖，沒有第一時間跟上，少女竟也不在理會獨自前進。

足足片刻，葉凡才長出口氣，無奈之下勉強跟了上去。

一步一步，他依舊扶著墻壁前進，身體依舊有些反常的狀況。

凝視著前方步伐緩慢、沒有任何動靜的少女，葉凡終于無法忍耐，立刻停下腳步，沉聲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殺我反而救我？”

“……”少女，也就是眼前的這具嬌小的亡傀，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在葉凡看來，控制她的就是池蛟茹沒錯，可這個女人到底想做什么？為什么要救自己？

少女也停下了腳步，沒有回身，也終于開口了。

“就像是……一場夢……”

“……”

“什么？”葉凡疑惑不已。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輕，那般語氣也給人一種十分恍惚、悵然若失的感覺。

然后，她轉身面向葉凡。

也就是這短短剎那間，葉凡的神色稍稍一怔，因為他發現了一些與先前完全不同的細節——

少女那原本應該空洞渾濁的瞳孔之中，竟不知何時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光亮。

面無表情的臉上逐漸升起了耐人尋味的神色——迷茫、困擾、不安，如同那迷路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