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顧茉莉頭痛欲裂,全身都像拖鉛一樣沉重。
迷瞪瞪拿過手機,差點沒把她給嚇死:好幾十個未接來電!其中20多個是肖君竹打的,還有幾個是她爸打的,另外郝東下半夜打了幾個,還有工地上的人。
好像全世界認識她的人,都在找她。
QQ上,肖君竹在私聊框和部門群里,一直刷屏:“顧茉莉,接我電話!”
顧茉莉回了電話:“肖工,你找我?”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暫停工人入場?”
“不好意思,我這邊沒有接到設計的通知。”顧茉莉裝病咳嗽了兩聲:“他們不通知我就沒辦法暫停,否則到時候催要勘察報告,我承擔不起耽誤的責任。”
肖君竹根本不和她講流程,直接命令道:“馬上安排撤走。”
“抱歉,我不能。”
“什么?”
“我說很抱歉,項目現在是我在負責,我不能聽你的。”
“你……”
“這件事跟我們勘察關系不大,你跟村民說說,我們流程走完讓他們找設計的去。”念在肖君竹幫自己鎖定了地災項目的資質,顧茉莉好心提醒這位新同事:“你也是剛到單位,沒那個必要去摻和,到時候別惹自己一身騷。”
正常遇到這種事,大家都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這肖君竹倒好,直接拍胸脯把事攬過來,本就不懂的村民還認為勘察就能做這個主,到時候甩不掉這鍋就麻煩了。
“瞎搞!”
顧茉莉也是一萬個不爽,這個新來的注冊巖土師不僅傲嬌冷面脾氣大,事兒還挺多,好像自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似的。他要真想阻止,干嘛不去找設計溝通,而是來為難自己一個實習生?越想越郁悶,對肖君竹的意見,蓋過了之前救她于危難中的感恩。
這邊剛掛,鉆機老板的電話又打過來。頗有怨言地抱怨說:“顧工,我工人和設備都拉過來了,不讓進場怎么搞?這一天的費用,誰來認?”
顧茉莉以為是肖君竹在攔,說:“不管,你們先布點,我明天下午來現場。”
“可是男女老少都堵在村口,不管的話就只能硬闖咯?”老板左右為難:“現場的肖工說讓我們先撤回去,如果撤的話,麻煩顧工給我發個短信,結算時我才好確認費用。”
鉆機和工人都是外包,結算下來費用每天不低,就這么被肖君竹浪費一天,平白無故給項目增加一筆成本。氣得顧茉莉心里直窩火地暗罵:“反正最后成本核算超標,也不要你肖君竹來負責,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呢。”
“顧工,現在怎么辦?”
顧茉莉想了想,說:“你跟肖工說,如果今天不能正常布點,你們的費用讓他來付。”
“這個我去說,是不是有點為難我?”
“你先這么跟他說,我繼續溝通。”
腦補了一下現場的畫面,顧茉莉氣得在家里來回轉圈,她完全不理解肖君竹的做法,到底是跟事過不去,還是跟她這個人過不去?再則,她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現在部門又沒有領導全靠她自己處理,感覺相當費勁和無助。
想了半天,她給設計打了個電話,希望對方能出面協調讓她先進場。
設計一聽就笑了:“按理說,昨天第一時間就該我們到現場和甲方協調的,只是我接到消息的時候,聽說肖工已經出面答應村民。這種時候我們設計再來,更容易惹民怨吧?”
言下之意,昨天第一時間是肖君竹去當好人和村民站在一起,現在又要設計的去出風頭當惡人。誰都不是傻子,都已經躲掉的事情,何必再去惹禍上身?
誰到沒想到,這事兒竟然鬧出了人命!
周文斌和顧茉莉連夜趕到魚貫村,隔著老遠就看到村口掛滿白帆,靈堂設在那里,哀樂喧天,哭罵聲一片。出事的地方被圍封起來,旁邊停了一輛警車,幾個人站在警察旁邊。
顧茉莉大腦一片空白,木訥地坐在副駕駛,不停問:“怎么辦啊周文斌?”
“你給肖工打電話,讓他過來接我們,先問問現場情況。”周文斌熄火滅燈。
幾分鐘后,肖君竹從遠處走過來,趴在車窗上怒瞪著她:“怎么,不敢下車?”
“我……”顧茉莉緊張地吞咽,嗓子里被什么東西給堵住。
周文斌打開車門,繞到肖君竹面前遞給他一支煙,說:“肖工,領導讓我代表部門陪顧茉莉一起協調處理善后工作,這下午到底什么情況?怎么就給鬧成了這樣?”
肖君竹的怒光還停留在顧茉莉身上,仿佛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她。
“肖工,現在事情已經出了,埋怨誰都沒有用,我們先想辦法解決吧。”周文斌說。
“你下午跟鉆機老板說了什么?”肖君竹深吸一口氣,吐出濃濃的煙霧。
話語不重但矛頭直指顧茉莉,嚇得她渾身一哆嗦。拉開車門想下車的,結果在肖君竹面前雙腿一軟,就那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這一跪,把肖君竹驚得夠嗆,忙地彎腰把她扶起來:“我也沒說是你害的啊?”
死的是那個,在鎮政府門口抽煙,肖君竹見面主動去打招呼的老人。
鉆機老板和顧茉莉通完電話,就費用問題又找了肖君竹,兩人商量半天也沒結果。鉆機老板讓工人帶著設備直接去,但也跟工人說了,如果村民情緒在太激動,就往回撤。
老人半下午都是蹲著的,看他們要硬闖猛地站起來要去攔,結果剛起來就倒了下去。本來村民和工人沒有沖突,看老人一倒就憤怒了,現場一片混亂。
現在的結果是,老人死于心梗,鉆機老板被打成重傷。
三個人坐在公路邊上,肖君竹一根接一根抽煙,顧茉莉雙手撐著頭在發呆。過了很長時間,肖君竹把煙頭往旁邊一扔,起身對顧茉莉說:“你在車上等,我帶周文斌過去。”
“那她……”
肖君竹打斷,說:“別再心梗一個,事兒更大。”
顧茉莉從知道消息到現在,一直都在自責沒有聽肖君竹的話,要跟他較勁。如果她認下那筆勞務費,承擔的后果再是嚴重,也比現在這樣有人丟了性命要輕得多。
郝東電話打過來,顧茉莉一聽他的聲音就開始哭,“怎么辦啊郝東,你說我是不是殺人兇手?現在我好害怕……”
“別怕,我陪著你。”
“萬一待會警察來把我帶走,我該怎么辦呀?”
“不會的,下午你又不在現場,別瞎想那些自己嚇唬自己。”郝東的細聲安撫,成了顧茉莉恐懼和慌亂時的一劑良藥。
他臨時包車往魚貫村趕,一路都沒有中斷電話。兩個小時后出在顧茉莉面前,把她感動得一塌糊涂,跳下車就撲進郝東懷里:“謝謝你來陪我。”
四年來,郝東第一次抱到了他喜歡的人。
撫摸她的頭發幫她擦眼淚,聽她在自己懷里哭訴害怕自責掙扎,到閉眼睡著。
肖君竹和周文斌去溝通的情況很不好,不管是工人還是村民,都要顧茉莉出面。
在周文斌代表單位和雙方協商,矛盾又要重新升級的時候,肖君竹悄悄溜出人群走到停車的地方,站在車窗外探頭往里面看了看。
“她剛睡著。”郝東忙說。
“起來。”肖君竹滿臉鐵青,沉著嗓子一聲吼。
顧茉莉翻身從郝東懷里直立起來,驚嚇過度的樣子四處探望:“是不是警察來了?”
“放心吧,不是。”郝東拍拍顧茉莉后背。
肖君竹偏偏頭,示意她下車。
月光傾灑在他那張充滿憤怒、無奈、冷漠、生氣的臉上,顧茉莉莫名發怵。深吸一口氣拉開車門,肖君竹領著她轉身就朝村口反方向走。
郝東跟著下車要追,肖君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他停了下來。
走出幾百米,肖君竹右拐到上山的小路上,顧茉莉跟了上去。山路崎嶇雜草叢生,越走顧茉莉越忐忑,各種荒郊野外毀尸滅跡的可怕后果,不自覺就浮現出來。
最煎熬的折磨,莫過于肖君竹這種什么都不說,卻帶著你在深夜,往未知的地方不停地走。那種煎熬足以把抗壓能力小的人,再弄出個心肌梗塞。
顧茉莉強迫自己平復,才終于堅持到肖君竹停下腳步。
在一座不高的小山峰頂,肖君竹指著山下很熱鬧的村口,說:“談不好的,你走吧。”
沿路顧茉莉想到了各種可能,但唯獨沒有想到肖君竹是要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給自己找一條離開的路。
“后面,你出具一份魚貫村現址,不符合修建標準的勘察報告。”
肖君竹語言簡短,顧茉莉又不敢說自己沒聽明白,想了好幾遍才大概明白。小聲問:“肖工的意思,是我要在報告上做手腳?現在我就可以離開,然后這事就跟我沒關系了?”
“不是做手腳。”肖君竹一臉認真和嚴肅,“這里本就不具備條件。”
“沒取樣,你憑什么判斷?”
“你去看看2011年魚貫村的勘察報告,再多去翻翻專業書。”肖君竹指著對面遠處的山頭,道:“三面環山、兩條暗河、地災帶。”
“意思是,魚貫村應該整體搬出去?”
肖君竹冷笑一聲,沒再回答,雙腿并攏席地而坐,若有所思像是靈魂出竅。
村落里零星傳來幾聲狗叫和雞叫,顧茉莉往村里多看了兩眼,覺得魚貫村的位置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快速在腦子里搜索著專業知識,總是找不到據點來論證肖君竹的說法。
眼前肖君竹的表情,也讓顧茉莉奇怪:面目扭曲又痛苦,接連抽煙隱忍著不讓人看出什么,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像是在訴說顧茉莉不懂的故事,仿佛有悲痛,似乎又蒼涼。
肖君竹忽地仍掉煙蒂,指著另外一條路,說:“想好后,讓你朋友在山下等你。”
顧茉莉愣在原地,目送肖君竹從原路下山,回到村口擺設靈堂的地方。
最后,她選擇了逃避她不敢面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