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張了張嘴,喉嚨像塞了團棉花。導演適時遞上合同,紙頁翻動時帶起的風掠過她濕潤的眼睫。簽字筆懸在乙方簽名處良久,一滴汗珠“啪嗒”落在“二十萬元整”的字樣上,氤氳開小小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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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節目組的車碾過碎石路離開了。崔文文蹲在菜園里給新栽的茄苗澆水,水瓢突然被奪走。隔壁王嬸子叉著腰瞪她:“你這丫頭!要出遠門也不說一聲!”粗糙的手掌往她懷里塞進個布包,打開是曬干的槐花和艾草香囊,“城里人金貴,要是吃不慣他們的飯,就拿槐花泡水喝。艾草放枕頭底下,防蚊蟲……”
她抱著布包站在田埂上,看暮色把山巒染成黛紫色。山風掠過竹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在挽留,又像在催促。褲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節目組發來的行程表上,“沈確”“陸也”“牧川”這些陌生的名字整齊排列著。她摸了摸香囊上的針腳,那是王嬸子熬了三夜繡的并蒂蓮。
“我會回來的。”她對著隨風搖曳的野櫻桃花輕聲說,卻不知是在安慰誰。夜色漫上來時,她摸黑去李叔家還了鋤頭,給張奶奶曬在后院的草藥翻了面,又把阿嬤的棉襖拿出來重新絮了層新棉花。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縫補的指尖,銀針牽著棉線起起落落,像在編織一張無形的網。
凌晨三點,她輕手輕腳地往灶王爺像前擺了新蒸的米糕。青煙繚繞中,她跪在蒲團上重重磕了三個頭。起身時發現阿嬤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手里攥著個褪色的紅布包——那是阿爺留下的懷表,表鏈已經銹得看不出原本顏色。
“拿著。”老人把懷表塞進她手心,金屬表面還帶著體溫,“迷路時就聽聽表聲,嘀嗒嘀嗒的,和家里老座鐘一個樣。”
雞鳴聲撕開夜幕時,節目組的車又來了。崔文文把臉貼在車窗上,看熟悉的青瓦白墻越來越小,最終縮成山坳里一粒模糊的墨點。懷表在掌心跳動著,像顆不會說謊的心臟。她突然想起昨天傍晚,導演望著她被晚霞鍍上金邊的側臉時說的話:“崔小姐,你身上有種快要消失的東西。”
山路顛簸中,她打開手機備忘錄,指尖懸在空白頁面上良久,終于落下一行字:“二十萬能給阿嬤換人工關節,能修葺漏雨的屋頂,能買十箱暖寶寶貼,還有鄰居嬸嬸頭疼的毛病,抓五個周期的藥……三個月很快的,對吧?”
車轉過最后一道彎時,晨曦正好漫過她濡濕的睫毛。遠方層巒疊嶂間,初升的太陽像枚溫熱的蛋黃,緩緩浸入霧靄織就的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