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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北風
  • 李雪平
  • 11970字
  • 2025-02-12 17:25:00

第一章 應征入伍

擲筆跨雕鞍

踏遍關山

旌旗獵獵鼓聲環

羅帳三千云漠漠

誰在憑欄

莫道苦和難

瘦了衣衫

浮塵落日兩盤桓

念起當年多少事

人已微酣

江南運河,一艘小汽艇劃破了水平如鏡的航道。

汽艇內,三位軍官正襟危坐,正嚴肅地討論即將到來的征兵工作。

“胡參謀,去年恢復了高考,錄取率大約是百分之四或百分之五的樣子。咱們要根據高考情況排查一下,把一些優秀的青年找出來。挑選的余地很大。去年為了高考,冬季征兵被推遲到了現在,目前邊境部隊人員緊張,戰備任務依然繁重。這次把你從重要崗位上換下來,讓你過來接兵,主要是想結合咱們部隊的實際情況,招一些適合咱們自己發展需要的特殊人才!

“你要抓緊時間研究一下,接下來我打算把你調到訓練大隊去,配合他們訓練新兵。你是年輕的老革命,工作很出色,你要把你的那些本領教給他們。”

說這些話的是一位年長的軍官,約四十歲。他眉頭緊鎖,表情凝重,看起來心里很有壓力。訓練大隊是個團級單位,下面有多個區隊,軍事訓練和文化學習并重,重在選拔培養部隊需要的專業人才。眼前軍隊乃至整個國家都正是用人之際,訓練大隊擔負著重要的責任,要培養出高素質人才,這次征兵就得優中選優。

汽艇內另兩位年輕的軍官,年齡在二十歲出頭。

“報告主任,我早就想去基層鍛煉鍛煉。”一位年輕的軍官站起身,想跟年長的軍官敬一個標準的軍禮,可船上的空間實在太狹小了,于是只能欠一下身體。

年長的軍官是政治部沈副主任,坐在他對面的是胡參謀。

“嘿嘿,你呀,可不要花言巧語。”沈副主任笑容滿面。他有點謝頂,一副知識型領導的派頭。他若有所思地對胡參謀說:“你該在全師露露臉了。這么靈活的腦子也要轉在道上,讓大家看到你能做事。”

“是,我一定創造更好的成績。”

“別說空話,到時候實實在在地把培訓計劃給我看看,再跑幾個大學去特招幾名教師。我打聽到了,這里的大學有幾位水平很高的老師,你去做做工作。”

“是。”

“這里是相對富裕地區,以前盡出才子佳人,整體文化素質都比較高。我在縣城聽他們說,有一個數學特別好的小孩,你要把他招進來。”

“報告主任,我了解過了,他不在我們征兵的區域內。這里有好幾個部隊在征兵,可以說大家都在想辦法搶人。”

“去去去!我是副主任,正團職,‘主任’可是副師,別往我臉上貼金。以后決不允許胡咧咧。”沈副主任故意板著一張臉訓道。

“是!堅決服從命令!”胡參謀狡黠地答道。

“咱們先不說這些。你十四歲當兵,至今有十個年頭了,成了老同志,怎么還死腦筋?我跟你講,征兵哪有什么區域不區域的,部隊都是一家子,分配在人家那里和分配在我們這里不是一樣的嗎?在這個問題上,你決不能含糊。你們平時硬拼硬打的那些工作作風,去哪兒了?要多動腦筋。不行的話,我去找他們的領導談。這是上面承諾我的,我看中誰就要誰。”

“是。”胡參謀嘴上答是,可心里在犯難,這征兵又不是打仗。不過質疑歸質疑,上級布置的任務還是要不折不扣執行的。

“還有一個,王副師長的小孩,他也在這里。記得小時候他光著腳丫子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滿院亂跑,你想想咱們那大西北的生存環境多惡劣啊。我要看看這小孩現在是不是塊料。這不是開后門,是種子不一樣。”

“是。”

沈副主任對另一位軍官說:“曹軍醫,這些兵的綜合素質你要給我把把關。他們既要機智靈活,又要能適應環境,還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鍛煉出來以后干啥都要行。咱們的工作,一般人是難以勝任的。”

“是。這些小孩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曹軍醫大聲回答。

“你的水平是大家公認的,但我要看實際效果。”沈副主任繼續囑咐。

“是。”

汽艇從運河轉入鎮區河道,眼前出現了一座江南古鎮。古鎮主要由一條河兩條街組成,河上布滿石橋,人家臨河而居,石臺階從街上延伸到水里。磚木結構的民居依水而建,雕花木窗、紫紅門面、斑駁墻壁,家家戶戶似乎都住在美好的古典詩詞里。有幾家斑駁的院墻上攀爬著古藤,鑲嵌在粉墻黛瓦之上,如跌宕起伏的音符。卵石小街上,幾個小女孩挽著竹籃在叫賣,柔軟的聲音在風中輕盈飄蕩。河邊的石臺階上,有人提水,有人淘米,河里的小木船吱呀吱呀地穿梭于橋下。

“你們兩位看看,這里是否有點像《紅樓夢》中的景象?難怪才子佳人都喜歡江南,這地方有靈氣!哪像咱們駐地,連喝水都困難。”沈副主任和兩位軍官興高采烈地議論著。

突然,從支河道拐出一艘大木船,六個粗壯的大漢在船的兩側奮力各搖一支櫓。搖櫓人往后仰的時候,腳踩在船板上發出整齊的咚咚聲,速度比一般的木船要快很多,水面激起的波浪涌向岸邊。船上有一個蓋著三尺紅頭巾的新娘。嗩吶聲、鑼鼓聲吸引了兩岸的居民,咚咚鏘,鏘咚鏘!船上的人不斷地往岸上扔糖。汽艇見狀,趕緊放慢速度。

“師傅慢點,往淺灘邊靠靠,讓人家先走。”軍人們不知啥情況,也想看個仔細。

大船從汽艇旁邊駛過,三位軍官基本明白了,那是艘接新娘的船。他們看了熱鬧正準備離開,可是汽艇擱淺了。

“師傅,怎么回事?”

“不知是擱淺了,還是被漁網纏住了。”

師傅急得團團轉,難得給人民子弟兵開船,還遇到這等麻煩事。沒有竹竿撐,也不能下船看個究竟,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岸上有一個青年拿著一根竹竿,用力把汽艇往外撐。青年用盡了力氣還是不管用,于是干脆卷起褲管走進冰冷的河水中,將竹竿重新撐進船底,用肩膀奮力一扛。小汽艇晃晃悠悠地脫離了淺灘。

“嘿,這小伙子不錯,還主動來幫助咱們。”三位軍官不住地稱贊這個小伙。

沈副主任對胡參謀說:“這小子的身體素質不錯,品質也好,估計水性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是,我留意一下。”胡參謀明白他的意思。

軍官們頭一回見到這種水鄉風土人情,隨船饒有興致地邊走邊看。這里的居民少見汽艇,更少見軍人——縣政府的大門口倒是有一個站崗的軍人。岸上的人群圍觀了婚船后就開始指指點點,討論這艘木質小汽艇,猜出這是要征兵了。

這年月,軍屬人家的大門上會貼有一張“光榮人家”的紅紙,熠熠生輝,引人注目,是一種莫大的榮耀。每逢春節,政府還會派人敲鑼打鼓地前來拜年慰問,街坊鄰居見了十分羨慕。這是一種很好的國防動員和愛國教育。“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口號家喻戶曉,召喚著一批又一批的有志青年應征入伍,報效祖國,有的家庭甚至有多個子女參軍。但是,不論是義務兵還是職業軍人,只要走上從軍路,比起光榮,軍人和家屬都需要更多地承受孤獨、清貧和奉獻。軍人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以世俗難解的方式,一往情深地尋覓著生命的熱烈和璀璨。

幾天后,人武部的徐部長帶著胡參謀來到徐聞香家。

“就是這一家。”

兩人的突然出現,嚇了徐聞香一大跳。他正在復習功課,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軍官,不由得站起身,不知所措。

胡參謀認真打量著這個年輕人,覺得有點面熟,問:“你不會是上次幫我們推汽艇的那位吧?”

“是,是我。”徐聞香說話都結巴,緊張得暈頭轉向,一手提著熱水瓶,一手拿著茶葉,卻不知茶杯在哪兒,嘴里還不停地招呼著,“坐,坐,請坐。”

徐聞香的家是一座清代古宅,外表陳舊,內里光線昏暗,有點像破落的貴族家院。大家圍坐在天井的石臺前,泡上綠茶。胡參謀觀察著徐聞香的體型、眼神和一言一行。

“徐聞香,不說你也明白吧?胡參謀已經去過你們學校了。”

“是讓我參軍嗎?我沒說要去參軍啊。”徐聞香感到有點意外。

“啥?人家打破頭爭著要去,你怎么……”徐部長更覺得意外——人家是哭著喊著要去參軍,你可好,送上門來的還嫌便宜,對方能不能看上你還不知道呢。

“徐叔叔,是這樣的,去年剛剛恢復高考,我的分數勉強達到分數線,不理想,我正在準備今年的高考,打算考師范做一名教師。當個小兵有啥意思?考個軍校還差不多。”

聽了徐聞香的一番話,胡參謀驀然一愣:還真是頭一回發現不想當兵的人,這是嫌當小兵沒出息?看來恢復高考以后,青年人的追求轉變了。

“小徐,我給你講,恢復高考以后,院校招生規模的擴大會有個過程,而且暫時還沒有軍校到你們這里來招生。我們這次征兵的是訓練大隊,是培養專業技術人才的,是文化兵,被選中以后雖然不上軍校,但也要讀書,這是一個學習文化的好機會。別人不說,就說我自己,我十四歲當兵,到現在也沒有放下過書本呀。”

“你十四歲就當兵?”徐聞香好奇地問。

“是。具體就不給你解釋了,但可以告訴你,我初到部隊還趴在地上打彈球呢。”

這話引得大家笑了起來。

“胡參謀是位翻譯。”徐部長插了一句。

“天哪,翻譯?”徐聞香很驚訝。

徐聞香在高考與參軍之間搖擺。相對而言,高考更有吸引力,平民百姓的子女好不容易才盼到了高考的機遇,可眼前的這位軍官喚醒了他的軍人夢想。能在戰場上保家衛國、揮灑青春,是多么英勇的模樣。穿著四個兜的軍官服,加上紅色領章帽徽的點綴,胡參謀頓時就成了徐聞香心中的偶像,何況人家還是吃穿不愁的國家干部,還是這么有文化的翻譯。在社會上,沒有哪種服裝會比軍裝更帥氣,全民愛穿軍裝,舞臺上的演出也有許多是穿軍裝的。

“那就容我考慮一下。”

“我跟你講,想去的人都擠破了頭,能不能輪上你還不知道呢。抓緊考慮一下。”

徐部長帶著家訪人員走了,心里挺不痛快的。江南的生活比較富裕,以前知青回鄉,選擇參軍的人不少,現在打算參加高考的倒多起來了。

徐聞香送走了客人,在家冥思苦想。次日,同學趙慶豐找上門來了。

“徐聞香在嗎?”趙慶豐在大門口喊著他的名字。

“哎喲,是趙慶豐。你這段時間在哪兒呢?怎么音信全無?”

“嘿,說起來話長。前段時間不是號召參加勞動嗎,我在湖邊打磚坯,累著呢。”

徐聞香招呼著他坐下,倒上水。

“那你是工人?”

“什么工人,工分都拿不到幾分。你看看我的手。”

趙慶豐伸出了粗糙的雙手,徐聞香看了嘖嘖嘆息。

“我正要找你商量呢,部隊來征兵了。”

“我不就為這事過來的嗎,你的想法如何?”

“思緒很亂。剛剛恢復高考,我如果去參軍就等于放棄高考,要二選一有點難。”

“我的想法很簡單,能穿上的確良的綠軍裝就行。”趙慶豐拍打著自己的衣服,上面盡是泥土。

“你的意思是選擇參軍?”

“是。”

“你父母同意不?”

“他們肯定支持。你父母同意了嗎?”

“我哥已經在服役,所以他們基本上不贊同,舍不得我走。但是,我也挺想參軍。部隊的生活是我向往的,男兒就應該做點有血性的事業,理想要遠大。何況我從未離開過家鄉,參軍也是一次機會,可以見見世面,看看大好河山,豐富自己的閱歷。國防事業是一片廣闊的天地,一定有我們大展拳腳的地方,說不定還能開戰斗機呢。”

“是的。聽說今年招收的還是技術兵種?”趙慶豐顯得神秘兮兮。

“是吧,聽說是專門培訓技術人才的訓練大隊。”

“那行,咱們一起去試試。還不知能否過政審關呢,不行的話我就考慮寫血書。”

“嘿,你還會這一招?”

“那是!聽說好多人都這么干,我可要主動一點,不然別說是當兵,就是當個民兵都沒戲。”

“明天咱倆一起去找接兵的軍官聊聊。”

“好,借機把我的情況也去解釋一下。”

趙慶豐還挺有心計的。他找到了接兵的軍官,展示了他的高考分數,并和軍官議論了一番數學分析中的幾個問題,借以說明自己在超前學習。他另外帶上了毛筆和紙,當場書寫了“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幾個近似于歐體的字,還臨場表演了幾招太極拳。

接兵的軍官一看,這小子不錯啊,就同意讓他參加體檢,結果還真順利地通過了。對于出身貧窮的趙慶豐來講,從軍也是他從小就有的夢想。

徐聞香也順利通過了。

征來的新兵集中在縣城的黨校里,有多個部隊在此接兵,徐聞香他們六十九名新兵被安排在幾間倉庫里等待出發。其中一間是堆放柴火用的礱糠倉庫,大伙兒把小山似的礱糠整平,鋪上稻草睡在上面。新軍服的樟腦味和臭腳丫味混雜在一起,不過睡地鋪的集體生活讓他們感覺還挺新鮮。他們即將離開生活了十多年的故鄉,迎接嶄新而具有挑戰性的軍營生活。他們相信自己,相信只要對生活和未來充滿信心,就一定能堅強地走下去,部隊是大熔爐,要鍛煉出男人應有的氣概來。

“陳亞軍,你怎么也在這兒呢?”

徐聞香在礱糠間里意外地發現了老同學陳亞軍,兩人高興地擁抱在一起,臉上露出了笑容。和老同學去同一個地方當兵,外出有照應了。

這年的新兵大都出生于三年困難時期,由于食物不足的原因,那幾年出生率很低,所以這批當兵的大多是同學或同鄉。徐聞香與陳亞軍是初高中同學,后者下鄉后當過代課老師。

陳亞軍算是個數學才子,高中期間不認真聽老師講課,自吹他去講課還差不多,結果被老師罵“無法無天”。有一次老師故意為難他,把考試卷出得很難,想看他還怎么牛,誰知全班同學都考趴下了,他居然還能得八十多分。從此,老師對他另眼相看。

大家正圍在一起說著鬧著,徐聞香看見趙香花在另一個姑娘的陪同下走到了礱糠間門外張望尋找,格外引人注目。這里是清一色的小伙,穿著統一服裝不好認。徐聞香謹慎地走過去問:“趙香花,你這是?”

“我來找趙慶豐。”

新兵們把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到趙慶豐身上。

“趙慶豐,香花來看你了。”

徐聞香和其他新兵們咧著嘴笑開了。

趙慶豐也發現了,趕緊站起來,拍打沾在屁股上的礱糠。趙香花二話不說,把十張八分郵票與一本塑料封面的筆記簿交到趙慶豐手上。兩人低著頭沒一句話,臉通紅通紅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做一個雷鋒式的好戰士。”在筆記簿的扉頁上,寫著這么一句話。這時,陳亞軍過來湊熱鬧,裝著結巴問趙慶豐:“這,這,這是你對象?”

“對象?是媳婦吧。”不知哪個新兵又冒出了這么一句,把趙慶豐羞得臉紅到了脖子根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徐聞香又接著問:“哎,慶豐,這本子里沒夾情書吧?”大伙兒越說越來勁。

“接兵的胡參謀說過的,誰要是有情況,就留家里生娃,別去部隊了啊。”

“胡參謀把祖宗三代都查遍了,才把大伙兒帶到這礱糠間里,你們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呀,哈哈。”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笑聲不斷。趙香花實在招架不住,為避免給趙慶豐帶來麻煩,連再見都沒說,乘機溜走了。礱糠間恢復了平靜。

這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早,東南風一吹,黨校里池塘邊的柳樹上新芽嫩葉貼著枝條在春風中微微擺動。柳樹下,幾株迎春花似乎在迎接早晨的陽光,竭力向上空伸展,枝條上的花兒傲然挺立,爭奇斗艷。

早飯后,接兵的軍官吹著哨子集合隊伍,異常嚴厲。軍官迅速分好班,重新整隊。立正、稍息等動作,新兵們以前在體育課上也操練過。立正時他們注視著胡參謀筆挺軍服上的四個兜,腳上的制式皮鞋,還有手腕上格外炫目的手表。軍官里有好幾個都才二十多歲,相貌英俊,他們比新兵大不了幾歲,從氣質上來看卻要成熟很多。

“報告沈副主任,隊伍集合完畢,應到六十九人,實到六十九人,請指示!”

胡參謀一路小跑,停下后“啪”的一聲立正并敬禮。沈副主任還禮。

“十分鐘后出發。”

“是。”

“全體都有: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向右轉……”

口令剛出,趙慶豐就轉錯了方向,與徐聞香成了面對面。兩人撞在一起,引得周圍家長哄堂大笑,而指揮員胡參謀依舊繃著臉沒有一絲笑容,口令喊得震天響。

“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胡參謀帶著隊伍走出黨校,迎著朝陽,步行走向火車站。

徐聞香沒有見過軍列,想象中軍列一定是荷槍實彈、威武莊嚴的,可來到火車站,發現眼前的軍列他太熟悉了——這不就是拉煤裝豬的悶罐子車嗎?新兵們爬上車,車上大鐵皮門關上后,再拉開一條縫隙透氣,縫隙之間掛著條鐵鏈,防止剎車時鐵門滑動。

車廂內四周放了些稻草,新兵們解開背包挨個整理床鋪。角落里有個洞,是茅坑。火車開動時,洞底下有風往上吹,車輪滾動咣當咣當的聲音傳上來。胡參謀說過,今后幾天的吃喝拉撒全在車上了,蹲在上面解決問題時要提防著點,當心排泄物反竄。

徐聞香對這樣的“軍列”有點失望,不過他心底明白,既然去當兵,就要有吃苦的準備,要是現在就嫌艱苦,哪里能做一名解放軍戰士?徐聞香正想著,一位軍官大喊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趙慶豐!趙慶豐人呢?”

軍官點名后,發現少了一個人,到處尋找。找了半天,結果在另一節車廂找到了。他正跟幾個來自城市的新兵在吵架。原來,趙慶豐搬雪餅上車的時候,誤把雪餅搬到其他車廂去了,只得下車挨個兒車廂辨認尋找。可所有的車皮和人員配置從外表看都是一樣的,他不知道到底是在哪節車廂。覺得是在這節車廂里,欲爬上去看看。有幾個新兵在城市生活的,物質條件相對較好,面對農村來的趙慶豐產生了優越感。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城市兵”在車廂門口對趙慶豐吼著:“你要干啥?搶劫?你敢上來,當心我把你摔個半死!”

趙慶豐個子比較小,說話還帶有母雞聲。城市兵見這鄉下小毛孩穿三號軍服還大——他穿的是一號軍服——更是牛氣哄哄。而趙慶豐也不甘示弱,叫著:“我找東西!就得上來!你讓開!”

“嘿,鄉下人也牛起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城市兵跳下車,轉了幾下胳膊活動關節,打算把趙慶豐三下五除二地按到地上。趙慶豐個頭不高,卻機智靈活,練過幾招,以前還在磚瓦廠干過體力活。城市兵出手想抓趙慶豐的外衣,被趙慶豐看準機會抓住手腕輕輕一扭,以四兩撥千斤之勢摁在地上,疼得哇啦哇啦直叫,只能悻悻爬上自己的車廂。

在人山人海中,胡參謀聽到了吵鬧聲,跑過去嚴厲訓斥:“你干啥去了?無組織無紀律。”

“報告首長。”趙慶豐還沒有學過敬禮動作,為了表示對首長的尊敬想舉手敬禮,誰知手一抬,擺幅太大,倒把肥大的皮帽不小心戳到了地上,滾了幾圈。他趕緊把帽子撿起來,拍去塵土重新戴好,又把腰挺直,繼續說:“報告首長,我犯了錯誤,把一箱雪餅不知搬到哪節車廂了,正打算去找回來。”

“算了,別找了。亂彈琴。快上車!”胡參謀知道新兵剛入隊,思想品格都還不高,現在還不是教育的時候,得趕緊歸隊出發。

“是。”

人差不多都上車了,陳亞軍卻跳了下來。

胡參謀問:“你要干啥去?”

“首長同志,我肚子疼,實在不行了。我去廁所解決一下。”

“你們怎么那么多的毛病,車廂里不是有廁所嗎?”

“首長,我實在瞄不準,怕會影響大家的生活環境,而且人也容易掉下去。”

“瞄不準,你后面搞干凈就是了。以后幾天怎么辦?”

在胡參謀的批評下,陳亞軍不敢吱聲了。

“首長。”徐聞香站了起來。

胡參謀用兇狠的目光注視著他,問:“又怎么了?”

“車上沒有水,我是否可以下車打點水?反正現在火車還沒開。”

“你們還有完沒完?要是在部隊,我非讓你們全部跑上十公里不可。毛病!”胡參謀嚴厲起來。

其他新兵見有人受到批評,都乖乖的。

站臺上鑼鼓喧天,伴著鳴笛聲,火車開始呼哧呼哧地啟動。車廂的門縫前,很多新兵沒有再去看父母的身影,更多的是承受父母追逐的目光,承受他們的不舍、他們的不放心、他們滿眼的淚水。新兵們一心只管離開,從未回頭張望,因為對前方充滿好奇和向往,因為他們知道那份愛會一直堅實地存在。

新兵們靠邊坐著,只知道火車往西北開,不知道部隊具體在哪兒。這是他們離開父母的第一次遠行。新兵們輪換著從門縫里看風景,三月的江南已是“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的初春景象,火車踩著花兒綻放的節奏,朝著部隊駐地的方向匆匆趕路。

當火車奔馳在南京長江大橋上的時候,見到大橋周圍的燈火輝煌,新兵們歡呼雀躍,爭先恐后地從門縫里朝外張望,驗證他們以前從圖片上看到的景象。這些美景讓新兵們對未來的軍營生活充滿了憧憬和期盼。

“快到秦嶺了。秦嶺是南北分界線,出去就是黃土高原。大家把棉襖棉褲穿上。”

胡參謀一聲令下,新兵們紛紛取出自己的棉衣。

“南方北方不是以長江為界的嗎,怎么是秦嶺?”徐聞香嘟囔著。

“你說的是江南江北。亂彈琴。”

徐聞香抓耳撓腮,輕聲問陳亞軍:“你知道咱們要去哪兒嗎?”

“你事真多。部隊首長不是說過嗎,不該問的別瞎問。你自己不會辨別方向?這是在往西北方向開。”

“不會直接把咱們拉到邊境吧?”徐聞香有點疑惑。

“怎么可能,要經過操練以后才能上前線。咱們是吃稻谷長大的,人家是吃肉長大的,力量懸殊,需要鍛煉。但是你放心好了,啥事有我在前面擋著呢,怕啥。”

“你操練過?”徐聞香以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你當過民兵沒?我還打過三發子彈呢。”

“哦,原來是這樣。我看咱們是‘哥倆’,你也強不到哪去。”

兩人笑了。

火車越往西開景色越荒涼,逐步展現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景象,松軟的雪餅已干成鐵餅,好像一不當心就能把人牙崩掉。從江南魚米之鄉坐了四天四夜的悶罐子軍列,新兵們終于在凌晨到達了西北一個很小很小的火車站。

“把各自的行李帶上,以班為單位按順序下車。”胡參謀大聲呼喊。

在瑟瑟寒風中,新兵們背起背包,提著行李,踏在了打滑的凍土上。凄厲的西北風一個勁地刮,徐聞香似乎聽見了父親的囑咐:“那個地方常年下雪,路滑難行。”他抬起頭,看到天在下雪,低頭頂著風雪看著路面堅強地往前走去,留下一串彎彎曲曲的腳印。

往出口走的路上,正遇一輛貨車停靠在鐵道上,攔住了去路。長長的貨車不見頭與尾。這里沒有天橋或地道,幾個新兵亂哄哄地打算從車輪底下鉆過去,胡參謀見狀又是大喊:“回來,從貨車尾部繞過去!”不怪指揮員的口令喊得這樣大聲,這幫稀拉兵好不容易快帶到家門口了,可不能再有什么閃失,再說,紀律、形象可是軍人的第一課。

火車站有燈火,徐聞香看到,這火車站就是三間土房。

“我說,胡參謀,咱們部隊在哪兒?這兒房子都沒有啊?”

胡參謀瞪了一眼,說:“以后有問題,先要敬禮并喊報告。一點規矩都沒有。”

徐聞香悄悄做了個鬼臉。

初春的大西北沒有半點春的跡象,大風凄厲呼叫著,風與雪一個勁地往人衣領中鉆,打在臉上如刀刮一般疼。長時間的旅途疲勞,讓部分新兵身體出現不適。徐聞香在車上,覺得鼻子下有股暖流,手一摸方知是流鼻血了,趕緊仰頭止血。胡參謀看了一眼,不動聲色。

“報告,我要上廁所。”趙慶豐在隊伍里向胡參謀報告。

胡參謀一揮手,示意他到車站里去解手。這些新兵蛋子事情真多!

趙慶豐走到車站門口,見一塊木牌子上寫著“軍民共建車站”,屋里有一個皮膚黑里透紅的師傅在打瞌睡,便上前問:“請問大伯,廁所在哪兒?”

師傅抬了下頭,揉了下眼睛,說:“我怎么成大伯了?”

趙慶豐看清楚了,對方原來年齡不大,就是臉黑了點。“不不不,大哥,我說錯了。請問廁所在哪兒?”他快憋不住了,彎著腰,雙手做好了快速脫褲子的準備,臉上一副痛苦的樣子。

“在外面。”

趙慶豐到外面兜了一圈,只見“廁所”字樣,愣是沒找到廁所在哪兒,又回來了。他再問:“大哥,廁所沒找到。麻煩你幫個忙,讓我用一下廁所,我快憋不住了。”

師傅看了一眼這個沒有帽徽領章的新兵,似乎明白了。

“你這新兵蛋子!外面,就在外面。這里哪有什么茅坑,對著棚底下的松土拉就是了。”

趙慶豐才明白過來,剛才寫著“廁所”字樣的墻下是有一堆松土,上面有棚。

“回來。”師傅把趙慶豐叫住了,囑咐他,“脫褲子要快點,當心把你蛋蛋凍住。”

不愧是軍民共建車站,趙慶豐非常感激地把問題解決了。

有隊伍在車站前集合,解放牌卡車的大燈照得這一片通亮,軍人們忙碌著。小小的車站怎么有這么多的兵,還一派奔赴前線準備打仗的樣子?

“徐聞香,你鼻子是否還在出血?”胡參謀問。

“報告胡參謀,已經停止了。”

“還有不舒服的嗎?有的話趕緊下來,坐救護車走。”

為了表現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新兵們誰都不示弱,沒有一個要坐舒適的救護車。仿佛誰要是因呼吸困難倒下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革命戰士。大家穿著一身沒有帽徽領章的棉襖棉褲,頂著寒風,登上了敞篷卡車。空軍的數十輛卡車也整齊地停在路邊,車燈通亮,正在等候新兵的到來。這里是西北兵源集結重鎮,軍人們到達這里后,再分散到各地。

晨曦中,依稀可見溝壑縱橫、植被稀少的西北高原樣貌。窄窄的公路兩旁,佇立著幾株筆直的白楊和零星的土房;楊樹沒有一片樹葉,只剩下枝丫在黑夜里張牙舞爪;風雪在卡車的燈光中快速翻卷。南方來的新兵們第一次離開父母遠行,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互相開玩笑說:“咱們不會是在月球上吧?”大家把皮帽拉下來,戴上口罩和手套,相互偎依在一起。

陳亞軍的表情卻與眾人完全相反,瘦弱的身體在寒風中沒覺得冷,他感到莫名的親切與熟悉。卡車在快速行駛,他始終站在車廂邊緣,拉著木架辨別路邊的景象。

卡車開了一陣,排氣管的響聲越來越大,它排出的不是廢氣,幾乎就是汽油。司機還沒完成左轉就要右轉,再猛打方向盤又要左轉,車速越來越慢,直至停了下來。有的戰士開始翻江倒海地嘔吐。

胡參謀坐的是吉普車。他跑下來站在卡車前方發令:“下車,大家下來推車。”這時徐聞香才明白了,原來是車爬不過坡。他主動到后面去推車,將側面讓給別人。在這高原地帶,人稍微用力就氣喘吁吁。汽車慢慢往上爬,還沒到頂卻開始往后溜。胡參謀一看不妙,又是大喊:“危險,閃開!”接下來,幾輛卡車干脆往后倒了一段距離,接著又加足馬力沖刺。空車終于過了山坡,新兵們亂哄哄地爬回車上去。在車上,徐聞香鼻子又出血了,也不敢吭聲。

卡車來回幾次過坡,一路顛簸,終于在一個叫百家村的地方停了下來。所謂的百家村,其實只有幾戶人家。零零散散的土房里飄出燒暖炕的煙味,靜靜的村莊連狗吠聲都沒有,分外凄涼。新兵們耳邊只有嗖嗖的風聲。

“下車,快下車。”胡參謀又在大風中喊叫,嗓子都啞了。天實在太冷,要趕緊下車才行。

徐聞香以為又是卡車爬不過坡,跳下來后等待口令,準備推車。

“同志們,大家看看,這就是咱們的軍營。你們要在這里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

胡參謀聲音高亢激昂,感慨終于完成了接兵任務。新兵們卻縮緊脖子,望著土坯圍墻和土房院子在犯疑惑,怎么也不能相信這就是軍營——與當初的想象差距太遠了。

“胡參謀,這就是軍營?”徐聞香問。

胡參謀怒不可遏,說:“我跟你說過多次,我在說話,你別來打斷。要想說話,先喊報告,得到允許后你才能說。明白了沒有?稀稀拉拉,就是改不了自由散漫的德行!”

“是。”這回徐聞香學會了向胡參謀敬禮。全體新兵開始慢慢了解部隊的規矩。

“這里是咱們部隊人才的搖籃,很多優秀的軍官就是從這里走出來的。你們在這里不僅要開荒種地、養豬種菜,還要進行為期三年的強化訓練。這里原來是一座勞改農場,后來為了保衛邊境的安全,改為軍營。”

新兵們這下明白了軍營的來歷,難怪橫看豎看也沒看出威嚴之感。

“報告胡參謀,我們不去邊境打仗?種地養豬的話,我們在家鄉干不就得了嗎?”

“你怎么又犯病了?”胡參謀對徐聞香真有點怒了,沒有哪個新兵是這熊樣的。

“同志們,訓練大隊隊長和政委來迎接你們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程隊長,這位是尹政委。下面請尹政委作指示。”

隊伍里傳來了稀疏的幾下鼓掌聲。新兵們頭一回聽到“政委”這個稱謂,眼睛盯著政委看,不知級別有多高,畢竟小時候下軍棋只知道排長、連長什么的。后來才打聽到,政委是負責政治工作的干部。

“同志們,”尹政委說,“大家旅途辛苦了。你們今天站在這里,就站在了打擊敵人的前哨。你們肩負著重要的使命,三年的強化訓練后,你們必須要成為名副其實的人才,只要你們站在這里,敵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如果你們做不到,就只能卷鋪蓋回家。在這里訓練的除了我們訓練大隊的新兵,還有師部派來的其他受訓團班,你們要互相學習,力爭進步。今天,食堂為大家準備了大米稀飯。你們先回宿舍整理一下,等一會兒去食堂喝完稀飯就趕緊睡覺。今晚很冷,你們趕緊進屋,明天開始新兵訓練。”

“全體都有: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向右轉!齊步走!”

胡參謀帶著隊伍走進軍營,安排各班進入宿舍。十多個新兵住一小間宿舍,宿舍兩側對稱有大通鋪,中間留上一條走道。床板上已經放好一塊塊七十公分寬的羊毛氈,這就是睡覺的地方。宿舍里有取暖煤爐,煙管子從屋里伸到墻外。新兵的開水和洗臉洗腳水就指望這煤爐。煤炭緊張,運輸困難,天氣不太冷大家就輪流關閉煤爐,唯留幾只燒燒開水。

“徐聞香,你在家時吹牛不繳稅,說什么飛機、大炮和坦克,還要實現什么夢想。這下可好,啥都沒見著。咱們說好的,是心甘情愿來吃苦的,誰也不許打退堂鼓哦。”

趙慶豐邊拆背包,邊埋怨徐聞香。

“慢慢來,具體啥情況還不知道呢。咱們是來干革命的,你別遇到挫折就發牢騷。”

其實徐聞香自己心里也犯嘀咕。

“人家國外不是說了嗎,說我們的軍人拿起鋤頭來比操縱槍桿子還熟練。這里我還得幫人家補充一個充分必要條件——有水才行。”

“對呀,你們有誰看到地里有莊稼?”

新兵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胡參謀過來了,看看大家安頓得如何。新兵們在老兵的指導下正在學疊被子,被子折疊以后,拍拍打打,就變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干形狀,再用手捋了又捋,把皺紋捋平,使得被子各邊高低一致,有棱有角,整齊劃一。

“同志們,條件還不錯吧?咱們訓練大隊的住房條件是全師最好的。想當年我們剛來的時候,這里就是一座大山上的幾間土坯房,荒無人煙。我們每年打土坯多造幾間,現在還有了磚瓦房,接上了水,種上了樹,地里還能種菜。你們這算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了。”

新兵們苦笑起來——原來如此。

“知道你們新兵吃不了苦。要知道,咱們訓練大隊的其他老同志全部住在周圍的農民家里和帳篷里,他們的生活條件比你們要艱苦得多。接下來咱們要把爛泥巴操場修整一下,搭個籃球架,另外養豬種菜,還要把周圍的荒地改造成良田……”

“胡參謀,這里是不是離邊境很近?”

徐聞香還是期待上前線做英雄的。

“這里到邊境確實不遠,但也沒那么簡單。有些事不該問的別問,這是紀律。”

徐聞香明白了。和平時期不太平,部隊要為今后的戰爭做準備。

軍營沒有想象中的氣派,只是一個土坯院落,和周圍的村莊渾然一體,外界根本就不知道這兒是部隊。大門口有一盞昏暗的電燈在風中搖晃,燈下站著一個軍服洗得發白的哨兵。部隊有規矩,只要對方比你早當一天兵,就要喊人家老兵,不管你的年齡是否比他大。有的人為表現出自己是老兵,還故意把軍服洗得發白。

破舊灰色的院落,三橫一縱的平房,木頭窗戶被大風折磨得支離破碎。新兵們昨晚沒有吃到晚飯,現在早就餓得前肚皮貼著后肚皮,連句話都懶得說。他們喝了碗稀飯暖和一下,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散開,趕緊草草躺下睡覺。顛簸了四天四夜,渾身散了架似的,滿懷的豪情壯志也只能先擱一擱。

這里氣候惡劣,土地貧瘠,沙塵風暴頻發,寒冷又干燥。半夜,風聲大作,窗戶抖動,風雪不停地從窗戶和屋頂的縫隙里溜進來。不少新兵被驚醒,有的還坐起來看個究竟。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有手電筒在閃爍,那是值班軍官在查鋪巡視。胡參謀輕輕走進宿舍,給睡著的新兵蓋實被子,擺正毛皮鞋,如關心自己的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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