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市，紅樓雄踞其間。

朱漆巨柱，撐起飛檐斗拱，勢若蒼鷹展翅；四角五彩幡旗烈烈，隨風漫卷，獵獵作響。

樓內喧囂鼎沸，食客們或三人成伍，或五人結伴，圍坐于桌案周遭。

酒盞交錯碰撞，脆響與高談闊論、歡聲笑語相融，化作一片熱鬧非凡之景。

二樓臨窗一桌，端坐著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

其身著一襲靛藍寬松布衫；腰間束一條素色錦帶，劍眉斜插入鬢，鼻梁高挺筆直，身姿挺拔峻秀，恰似蒼松卓立。

他正手持杯盞，淺酌慢飲，此人正是千牛衛中郎將李元芳。

李元芳掃視一眼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思索與疑惑。

其唇間微微開合，喃喃低語道：“兩世為人，也不知何為幻像。”

言罷，他那修長有力的手穩穩握住酒盞，仰頭將盞中澄澈透明、馥郁芬芳的佳釀一飲而盡，動作灑脫利落。

二樓最深處那桌客人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悄然傳入他耳中，令他身形微微一怔。

李元芳微微側耳，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近日西市實在是不太平啊。”

一食客微微皺眉，面露擔憂。

“不過是丟幾只雞罷了，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另一食客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幾只？你可曉得，這短短三日，就西市各大酒樓，少說也丟了數百只雞！”

最先說話的食客微微提高了些音量。

“數百只？這些盜賊，行事未免太過猖狂！”

旁邊的食客也不禁驚訝。

又一個食客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道：

“可不是嘛，聽聞就連送往宮中的貢雞，在運送途中竟也被盜了。”

“天，這膽也太大了，就不怕觸怒圣人，招來降罪之禍？！”

那人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就怕這作案者非人。

“非人？此話可不能亂說！”

有人緊張地看了看四周。

“怎會是亂說？前幾日紅樓專門派人守在雞圈處，半夜巡查時，發現一天竺僧人在其內！”

“啊？那即是天竺僧干的，怎么說不是人？”

有人滿臉疑惑，忍不住問道，眼神中充滿了不解。

“聽人說，那天竺僧是妖怪，好像是什么狐妖？”

那人故意賣了個關子。

“啊，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有小道消息。”這人口若懸河，繼續說道：

“據說前些日子長安城進了妖邪之物，這天竺僧便是其一，他還算好的，只吃雞，還有吃嬰孩的，掏心的，那才叫駭人，只是它們尚未出來作祟！”

“此話可不能胡說！”

“害！大家都這么傳，怎么就是胡說了？”

“放心吧，此事已然鬧得滿城皆知，官府必定會徹查，這案子想必不久便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一食客嗤笑一聲：“官府那些人，不過尸位素餐之輩，他們豈敢抓妖？”

“怎么不敢？狄大人曾破過黑狐案，銀環蛇案，狼妖案，甚至還有龍王案，他定然能管得了此事！”

說到狄大人時，眾人眼中皆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狄大人如今貴為內史，此等丟雞的小事，人家未必出手。”

有人搖了搖頭嘆息。

“噓！你且小聲些，莫要胡鄒。”

“我有嗎？”

那人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閉嘴吧，窗邊那桌坐著的，可是追隨狄大人的李將軍，若被他聽去，定要治你個失言之罪。”

有人壓低聲音，指著李元芳的方向說道。

“不能吧，距離這般遠，難不成他有順風耳？”

那人瞪大了眼睛，滿臉懷疑。

順風耳？

李元芳嘴角微微扯動，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沒錯，自從那日緝拿盜賊，被其一棒重重敲在后腦勺，他的五感便仿若被喚醒一般，超乎常人，異常敏銳！

莫說這短短十幾丈的距離，就算是西市街道上一文錢落地的細微聲響，他也能聽得真真切切，精準辨明方位。

他輕撫后腦舊傷，也是那一日，被敲暈的他做了一場奇異的夢，一場漫長而又光怪陸離的夢。

待醒轉之后，那燈紅酒綠的世界消失，他又回到這里，只是腦海中無端多出一世“未來”的記憶。

他知曉了如今的國運興衰走向，以及后世之人對當今圣人的評說論斷。

他甚至在一部名為《神探狄仁杰》的電視劇中看到了自己與狄大人過去破獲的種種大案和奇案。

記憶相互交錯，恰似莊周夢蝶，迷離難辨，又仿若蝶夢莊周，虛實難分。

他如今也著實難以理清，到底是未來的自己穿越時空，成了這李元芳；還是現下的李元芳做了一場未卜先知的奇夢。

這場奇遇，不僅使他五感超絕，同時腦海中還出現一軸未曾打開的畫卷。

起初以為是幻覺，可一連多日，它也未曾消失，李元芳這才確定，它真切地在自己的腦海中，經歷了幾日不適應，他也逐漸習慣了它的存在。

只不過這畫卷究竟為何物，他尚未知曉。

此時那幾人還在爭論長安內有妖邪之說。

李元芳捏著酒杯，猛地一甩，杯中酒便朝著兩人飛去，最后酒水落在兩人桌上，化作四個字。

“切莫胡言。”

“真聽到了！”

“散了，散了！”

幾人看到桌上憑空出現幾個字，又驚又恐，慌忙起身，腳步匆匆向外離去。

“浪費我的酒。”

李元芳將酒杯斟滿，再次端起小酌一口。

回想剛才那人所說的妖邪，除了如今這個偷雞的，還有挖心的，吃人的等等，若是原來，李元芳斷然不信。

可擁有了兩段記憶的他，也開始懷疑這世界是否真得有妖。

想到妖，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極美的臉。

李元芳最近很是懷疑，自己的夫人可能就是妖。

初見時，夫人曾說自己從域外積雷山逃難而來，母親可憐她無家可歸，將其收留，不久李元芳與其生出感情，加上母親也甚是喜愛她，兩人便成了親。

成親后，其他都很正常，可每逢月圓之夜，她總借故離開一夜。

每次都會約上其他家的夫人去別處誦經禮佛，母親最先生出懷疑，她先去詢問和調查，夫人確與那些夫人一起，便打消了顧慮。

可擁有兩世記憶，且直覺超然的李元芳卻覺得此事背后肯定隱藏著什么，他記憶中，未來的自己曾在一些古書中讀過：積雷山上多狐妖。

積雷山的出身，加之夫人那傾國傾城的美貌，李元芳不禁微微皺眉，暗自思忖起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和疑惑。

就在他陷入沉思苦惱之際，一道身影突兀出現在不遠處的街道上，瞬間打斷了他的思緒。

此人正是狄大人交代他緝拿的天竺妖僧。他步伐匆忙，走進了不遠處的一家當鋪。

李元芳當即起身，拿起一旁的幽蘭劍，快步下樓，出了酒樓，便直奔當鋪而去。

先擒下這偷雞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