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時的納蘭嫣然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算盡一切，卻算不到，那回到過去的，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人...

...

中州。

漆黑的巨殿如同一頭沉眠的兇獸蟄伏在荒野之中，其四周鬼火幽幽，照映出森然猙獰的雕紋，殿內黑霧彌漫，不時扭曲幻化，似有無數惡鬼低語。

“這一次，不會再讓你逃了...”

“不要，不要，別殺我！！啊——————”

大殿中央，王座之上，一位身著黑色華貴衣裳的中年人正抱住頭顱嘶吼著，若是細看，不難發現其十指已然摳入頭皮，涓涓鮮血順著發絲緩緩滴落，在地面暈開點點殷紅。

“殿主！”

巨殿角落，一道身著黑袍的身影掠至王座前，對著座上之人伸手一探，接著一道磅礴的靈魂之力傾瀉而出，將那痛苦掙扎的身軀籠罩。

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座上的身影逐漸平靜下來，一旁的黑袍人也是將釋放出的靈魂之力收回。

“呼...呼...”

喘出幾口粗氣后，那人也是緩緩抬起頭來，血跡之下那蒼白而猙獰的臉龐露出，赫然便是魂殿殿主——魂滅生！

“殿主，又是那個夢？”

黑袍人眉頭微皺，試探性的問道，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魂滅生這樣了。

“嗯。”似乎是不愿意探討這個話題，魂滅生并沒有再作說明。

黑袍人眼中的疑惑更甚，忍不住道：“可...到了我們這個境界，別說噩夢，連想不想做夢，做什么樣的夢都可以隨意控制，怎么會...？”。

“所以我才讓你這個魂殿副殿主親自回一趟族中！族長，族長他怎么說？”魂滅生按住額頭，語氣愈加急躁。

“這...”副殿主一時語塞，短暫猶豫之后，還是咬了咬牙，袖袍一揮，一團黑霧噴涌而出，在兩人身前化作一道人影。

幾經扭曲之后，黑霧化作的人影嘴唇微張，一道詭異蒼老的聲音自中傳出：“滅生，族長尚在閉關之中，諸如此類雞毛蒜皮之事，日后勿要再遣人叨擾。”

魂滅生的面龐抖了抖，就在他還略微期待著有什么后續的時候，那團黑霧卻轉瞬間消散而去。

短暫的寂靜后，終于是沒能壓下心頭的那團怒火，魂滅生一掌拍向王座扶手，“轟！”，一聲巨響之下，整個黑金王座瞬間化為一片齏粉，接著又向著副殿主吼道：“蠢貨！我不是讓你說明這次是緊急事件嗎？！”

“殿主息怒！”

在魂滅生那難得能見到的盛怒之下，副殿主冷汗涔涔，連忙單膝跪倒在地，接著苦笑道：

“一回族中我便向諸位長老稟報了，然而大部分人都認為這不算什么要緊事，甚至、甚至還有人說是殿主您操勞過度，提議安排新任殿主...”

“這幫老頑固！”

魂滅生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這魂殿明明做的是魂族大計劃里最重要的事，這些老東西卻自視甚高，對自己的決策經常置若罔聞。

“剛才那位，便是我族四魔圣之一的魂煞長老，在他們短暫商討過后，便很快做出了這個決定，不過...”

副殿主頓了頓，似是有些猶豫，接著低聲道：

“不過...魂鏡長老對此事似乎有些興趣。”

“魂鏡長老？他怎么說？”魂滅生目光微閃。

“他老人家也即將閉關，只留下一句話——若殿主想調查，可動用一部分族內人手。”

魂滅生眼前一亮，“好！”，隨后略作思索道：“族長閉關，短時間內是指望不上了，我魂殿人手本來就緊缺，如果能有族中相助自然最好。”

“那殿主是要調查...？”

魂滅生擺了擺手：“你先退下吧，我還需要仔細計劃一番，之后再告與你。”

“是。”副殿主低頭應道，隨后化作一道黑煙緩緩消散。

大殿之中，又恢復了以往的死寂。魂滅生心念一動，臉上的血跡便瞬間消散，接著大手一揮，又在身后用斗氣化出了一張黑金王座。

坐在王座之上，魂滅生摩挲著下巴，雙目微閉，思索著幾日前發生的事情。

那是一次很普通的閉關，和往常一樣，他正欲收功，卻忽感一陣恍惚，本以為是洞察到了突破之機，未曾想到下一瞬便頭痛欲裂，似有數枚鋼針刺入大腦一般，耳邊更是轟鳴四起。

好在有天境大圓滿的靈魂支撐住了他的意識，否則恐怕他堂堂魂殿殿主，就要變成白癡了。

緊接著無數畫面如同走馬燈一般不斷閃現，近乎瘋狂的涌入他的腦海。

那不是幻覺，不是妄念，而是...

另一個自己的記憶！

然而雖然硬抗住了那一波沖擊，魂滅生卻得了一個‘后遺癥’，那些額外的記憶化作碎片一般留在了他的腦海之中，每次閃現之時，都會將他折磨的欲生欲死。

不過，倒也不全是壞處。

那些記憶碎片給他的感覺相當真實，不只是過去，亦是現在，甚至，還有未來...

...

半晌。

依舊是巨殿之內。

“靈族的覆滅計劃正在實施，在我的那些記憶碎片中，其過程與現在正在進行的基本一致，最后也是順利完成，我族成功吸收了靈族的血脈之力。”

“不僅如此，石族、藥族，也在之后相繼毀于我族之手，一切順遂。”

“只是那段記憶實在過于破碎，并不完整，諸多細節我也無從得知，但大體走向與你我現在經歷的相差無幾。”

“可是...”

魂滅生眉頭緊蹙，聲音也低沉了不少。

“可是什么？”被再次召來的副殿主疑惑道。

“可是在那些記憶碎片中，我魂殿的行動一直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些阻力。”

“這，倒也正常吧？畢竟中州之上，還是有一些勢力能與我們抗衡的，譬如那小丹塔。”

“不，并不是一個勢力，而是...一個人！”連魂滅生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說出這句話時，他身上的寒毛都微微豎起。

“一個人？？莫非是那丹塔老祖？”想起那老不死的恐怖實力，副殿主也是眉頭一皺。

“不，”魂滅生搖了搖頭，接著道：“在我的那些記憶中，此人的實力似乎是由弱至強，一開始尚還是無名小卒，直到最后連我都不得不認真對待。”

認真對待？

副殿主的眉毛抖了抖，那哪里是什么認真對待，他分明記得魂滅生幾次的嘶吼全部都是求饒，對方實力顯然是已經遠遠超過了魂滅生。

當然，他不能直接說出來。

短暫的躊躇后，副殿主小心翼翼道：

“可殿主已經是五星斗圣的實力，靈魂更是達到了天境大圓滿，能和您過招的，又是實力逐漸變強的，此等天資，世間真有此人？”

聞言，魂滅生也沉默了，那段記憶給他的感覺不過短短數十年，數十年就修煉到五星斗圣？這不是扯淡呢？

更別提那虛無縹緲的靈魂境界了，幾十年？天境大圓滿？

當大陸上的那些苦修數百年的煉藥師都是傻子不成？

就連他這當事人都覺得荒謬，又如何說服別人呢？

魂滅生無奈的搖了搖頭，“的確不好辦啊，別說是那人的長相了，連姓甚名誰，是男是女，我都記不大清...”

“那豈不是如同大海撈針？”副殿主微微皺眉，難道把大陸上每一個修煉速度迅猛的年輕人都先抓起來？

思索間，魂滅生的目光忽然一凝，腦海里一道熾烈火光一閃而過。

“對了，火！”

“火？”

“沒錯，那人是用火好手，幾次令我魂殿損兵折將，皆是依賴火焰！”魂滅生語氣肯定。

“可是，能有這種威能的火焰，便只有異火了。”副殿主疑道。

“錯不了，”魂滅生微微點頭，“在我的記憶中，丹塔的三千焱炎火亦是被此人收走，致使我魂殿計劃又推遲不少。”

“此人還是一位煉藥師？”副殿主疑惑道，畢竟丹塔能接觸三千焱炎火的，除了那三位巨頭，便只剩下煉藥師大會一途了。

魂滅生搖了搖頭，“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出身魂族的他，生性多疑，很少做出篤定之行。

“這樣吧，”

魂滅生從王座上站起，右手一揮，數枚玉簡自袖中飛出，隨后浮于身前：

“從族中調些擅長隱匿的好手，分別發往那些已經現世的異火所在之地。”

“若是已經有主，便潛入其所在勢力之中，若是無主，便于周邊蟄伏隱居。”

“一旦發現有意獲取異火之人，立刻捏碎空間玉簡，屆時，我會親自前往。”

副殿主眉頭微皺：“為何不安排人手直接奪走異火呢？這一蟄伏，恐怕就要耗上幾十年了。”

“哼，”

魂滅生冷哼一聲，鎮的副殿主微微發怵，繼而沉聲道：

“我魂族大計已逾上千年，難道連這幾十年都等不了？何況，那人修煉神速，幾次取得異火又能全身而退，背后定是有高人相助，這些打草驚蛇之舉自然要避免。”

“殿主說的是，那我這就去安排。”副殿主連忙收下玉簡，就欲退下。

“慢著！”

魂滅生喝住副殿主，似乎是依舊覺得不夠保險，又補充道：

“記住，此行之因，僅你我二人知曉，不可告與第三人！我說的是，任何人！”

“是！”

雖然不知魂滅生為何如此慎重，但他一個副殿主可不敢質疑，應下之后又是化作一道黑煙消散而去。

大殿之中，又恢復了死寂。

...

嗒...

嗒...

嗒...

魂滅生輕輕敲打著扶手，眼中卻閃過一絲異樣的茫然。

盡管那些記憶支離破碎，但其中一些關鍵節點自己卻多少都有印象。

吞并遠古種族，所為的血脈之力是其一，其二，便是為那數千年前被一分為八的陀舍古帝玉。

魂族的計劃很簡單，集血脈之力，吞帝品雛丹，成斗帝之身。

然而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相當繁瑣。

所謂集血脈之力，需要的不僅是其他遠古種族的血脈之力，還包括魂族自己的血脈之力。

換言之——一將功成，萬骨枯。

魂族數千年的大計，也不過只是幾位高層數千年之前的決策而已。

他雖然沒有看到魂族的血脈之力被收集的場景，但卻在無數碎片之中看到了靈族石族的經歷...

黑炎蔽野，血雨垂天，萬里荒蕪，白骨森森，尸橫遍野，唯余死寂。

他知道，此等境地，終有一日，也會在魂界復現。

甚至連自己，也可能要貢獻出那一份血脈之力。

...

“媽的...”

似是發覺了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魂滅生緊咬著牙關，竟是吐出一句數百年都未曾說起的臟話。

他不怕死，也不怕血腥。

令他感到畏懼的，是那些記憶碎片中傳來的虛無之感。

“...我這么做...魂族這么做...究竟，有意義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魂滅生驟然一愣。

他怎么會說出這種話？

魂族人民的犧牲都是為了魂族的崛起！

難道他怕了？！

難道他開始質疑先祖的決定了？！

“啪！”

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個耳光，魂滅生站起身來，面色恢復了先前的冷厲，接著仿佛無事發生一般，拂袖而去。

只是無人能發現，他袖中的手掌，依舊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