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藥方，納蘭嫣然思緒翻滾。

前世云韻疏于對宗門管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常常為自己在外奔波。

這一世，她自是希望這位師父能擁有更多屬于自己的時間，不必再為她東奔西走，而是真正履行宗主之職。

更何況，既然期限最遲不過三年，那待成人禮后，她便可趁外出歷練之機，順道尋找那張蛇蛻。

屆時，只要尋上蕭炎同行，以藥尊者的煉藥造詣，哪怕沒有藥方，只要湊齊所需藥材，他應該也能推斷出這區區五品丹藥的煉制方法。

而且說到蛇形魔獸，她能聯想到的地方，便是塔戈爾大沙漠了，那里正好也是蕭炎的第一朵異火——青蓮地心火的所在之地。

這一舉兩得的機會，雖然尚且遙遠，但也令得她微微心動。

“都說...藥方能讀六七遍，我讀上一遍，把所需的藥材記下來，應該沒問題吧？”

明知議事廳內只有自己一個人，納蘭嫣然還是不自覺的四下張望，片刻之后，才是深吸一口氣，雙眸微閉，將體內的靈魂之力釋放而出，對著那藥方緩緩覆蓋。

應該，就是這樣？

雖然她不會煉藥，但是也曾見過其他煉藥師讀取藥方，接下來，只要細細感受其上的紋路——

“七星白術兩支，一百五十年鬼箭羽一支，五階新鮮蛇蛻一張，三十年雞骨草三株...”

霎時間，一段段信息如清流般涌入腦海。

在心中跟著默念了一遍后，納蘭嫣然也是將這丹藥所需的藥材盡數記下，至于那煉制之法，則實在過于繁雜，她索性便沒有細看了。

“呼...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完成閱讀之后，納蘭嫣然輕輕呼出一口氣，她能感覺到，自己明明看似只是讀了一遍文字，但靈魂力量的消耗，居然要比之前擊退云利時還要多。

不過，這倒是她有所不知了，若是換個一般的五品煉藥師來，讀完一遍五品藥方，怎么說也得坐著休息一會兒才能緩過勁兒來。

“其他藥材的話，過些時日便托家里幫忙尋齊吧。”

輕聲呢喃間，她再度默念一遍藥材名稱，而后收斂心神，轉身離開了議事廳。

...

翌日正午，云嵐山巔。

狂風呼嘯，數十位弟子在寒風中靜立，衣袂翻飛，如風中搖曳的孤松。

此地，正是納蘭嫣然此前所提到過的，云霽霜葉生長之所，亦是升院考核的最終試煉之地。

上午的考核，她已順利完成，在擊敗一名九星斗者的同門后，她與眾多已達斗師境界的師兄師姐一同踏足此地，等待最后一關的考驗。

而此時，這山巔也正是處于常年無光的時節，冰冷刺骨的寒風不斷刮過，卷起漫天霧靄，將天地攪作渾濁一片，令人難分上下，偶有雷光劃破蒼穹，映出山巔四周嶙峋怪石的猙獰輪廓。

在這風雷交加之下，不少弟子皆是瑟瑟發抖，身形隨風搖曳，難以站穩。

而這禁止使用斗氣紗衣的靜立，只不過是最后一關考核的第一步罷了。

納蘭嫣然的身軀同樣微微顫抖，寒意侵襲肌骨，凍得玉指泛紅，她明知可用靈魂之力抵御寒風，卻未曾動用。

自從三月之前的那天，云韻提出所謂的少宗主歷練后，她便在心底立下決定，如果只涉及歷練本身，那么除非生死之境，否則絕不以靈魂之力代替斗氣。

半晌，一道蒼老的聲音自狂風中傳來。

“時辰到。”

話音落下，一道身影破風而至，正是云嵐宗大長老——云棱。

眾弟子聞聲，立刻都調出了斗氣紗衣御寒，更有甚者還服用了祛除寒氣的丹藥，至于納蘭嫣然，她如今的體質倒是足以應付，饒是如此，也還是搓了搓那凍得發紅的雙手。

云棱淡漠的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現在，才是升院考核的最后一步，且隨我來。”

說罷，他轉過身去，袖袍一揮，一股磅礴斗氣涌出，將身后云霧吹散，隨后徑直行去，弟子們連忙跟上。

片刻之后，在云棱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山頂的一處懸崖之前。

云棱負手而立，背對著那千丈之深的山崖，緩緩開口道：

“這升院考核的最后一步，便是踏上我身后這條長空索道，行至百丈外的山頭。”

弟子們循聲望去，只見懸崖間，一條拳頭粗細的鐵鏈蜿蜒而出，直入茫茫云霧之中。

鐵鏈之上，在霧氣的影響下甚至有滴滴露水覆蓋，雖然那山巔的狂風到了這里已然變得微弱了不少，可在山風吹拂下，那鐵鏈，卻依舊以不小的幅度晃動著。

至于那所謂百丈之外的山頭？則是根本沒有人能看清。

眾弟子頓時面面相覷，他們也偶爾從朱明院的那些弟子之中聽到過這個傳言，但如今親眼所見，不由得還是心生懼意。

“登上鐵鏈之人，除了飛絮身法，其余斗技、物品皆不可使用，不僅如此，若是失足墜落...”

云棱語氣平靜，目光淡漠，停頓片刻后，方才冷聲道：

“便自求多福吧。”

云棱這冷漠的話語落下，頓時引得人群之中一陣騷動，大部分弟子都是對這見死不救的規矩有著意見，唯獨納蘭嫣然嘴角微翹，眼眸掠過一絲笑意，并未參與到那些議論之中。

仿佛是沒有聽見這些嘈雜，云棱輕點納戒，手上赫然出現一疊紙張和一盒朱砂，隨后說道：

“若是有愿踏上索道的，到我這里來領一張狀紙，把手印按上。”

“難道是...生死狀？？”

不可置信的聲音自人群之中傳出，氣氛瞬間凝固，這煞有介事的模樣讓先前還猜測這只是考驗膽量的人瞬間臉色發白。

一時之間，眾人議論紛紛，竟是無人敢上前領狀，能進入云嵐宗，他們的家族無不是非富即貴，而能通過之前的考核，也都說明了他們天資不低，又何須冒如此險境？

“半個時辰內，沒有領狀之人，皆取消升院資格。”

拋下一句與先前一般冷漠的話語后，云棱便微瞇雙眼，竟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也不理會那些紛擾。

這時間之限，終于是讓一些人坐不住了，片刻之后，一個身材壯碩的青年自人群之中走出，從云棱手中接過了狀紙。

納蘭嫣然瞧去，此人她倒是有些印象，二十歲便已至斗師境界，青陽院的三次考核也都是一次通過，在這些人里也算個中好手了。

“呼...”

青年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指尖朱砂，短暫猶豫后，終是一咬牙，狠狠按下手印。

人群之中的議論聲頓時停止，眾人在瞧得青年按下手印之后，皆是不自覺的咽下一口口水，甚至有幾人，還發出了微弱的叫好聲。

青年自然是察覺到了身后那些混雜著敬意和佩服的目光，原本微微發顫的雙腿，此時也被他穩定下來。

接著口中發出一聲輕喝，渾身斗氣爆涌，一記箭步行出，迅猛的點于鐵鏈之上，隨后飛身前沖。

見此一幕，其余弟子皆是微微點頭，青年的飛絮身法已至逐光境界，按他的速度，只需不到片刻——

然而，那青年只是行出不到二十丈，一陣微風吹過，那鐵鏈沾著他的足底一滑，便是一腳踩空。

“啊———”

接著，一道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劃破長空，那道人影，便墜向了那千丈深淵。

眾弟子驚駭地望向云棱，期待著后者會展開斗氣雙翼前去營救，可那老者卻是無事發生一般，神色不變，依舊立在原地，連看都沒看一眼那墜落的青年。

慘叫聲漸遠，最終逐漸消失，這些弟子這時才明白了，云棱之前所言不假。

“咕嚕”

咽口水的聲音瞬間此起彼伏。

見無人再敢踏前半步，納蘭嫣然微微一笑，緩步行上。

“云棱長老。”

少女對著云棱微微躬身，神色中的恭敬仿佛三個月前的沖突從未發生一般。

云棱原本古井無波的臉龐不易察覺的抖了抖，雙目緩緩睜開，看著這正對他行禮的少宗主，一時間心情復雜。

三月之前，他在納蘭嫣然的步步緊逼之下不得不同意了隨納蘭家一同前往蕭家的要求，在他知曉烏坦城的另外兩大家族都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向蕭家示弱，甚至主動讓出了一些地段較好的坊市之后，他才明白了這少女的計劃之深。

倒也怪不得那兩大家族膽小怕事，單說云嵐宗大長老隨帝國三大家族之一的納蘭家一同到訪，這小小的烏坦城之中，哪還有人敢和蕭家說半個不字？

不過，好在他信了那所謂師祖故人的點撥，把少女的心機全部歸功于了那神秘人。

既然和老宗主有交，那他云棱的所作所為，便自然也是為了宗門付出，于是也沒有在這事上太過鉆牛角尖。

“嗯。”

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后，云棱遞出狀紙。

納蘭嫣然接過，旋即摁下手印，接著便走向鐵鏈，絲毫不拖泥帶水。

眾人的注意力自然也被吸引過來，他們都想看看，身為宗主親傳的納蘭嫣然，會如何面對這險峻的一關。

深吸一口氣，少女的雙眸向下望去，那腳下山石延伸出的鐵鏈，在微風的吹拂下，不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納蘭嫣然心中自然明白，鐵鏈上滿是露水，不僅濕滑，還會不停隨風擺動，除非將飛絮身法修煉到云中仙境界，否則斷不可能在這索道之上行走，更不用說像先前的青年一樣跑動了。

而以她五星斗者所擁有的斗氣，也不可能長時間將飛絮維持在云中仙的狀態，恐怕不到一半的距離，便會斗氣枯竭。

這乍看之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挑戰，她前世又是如何通過的呢？

回想起那時的場景，納蘭嫣然的嘴角不禁揚起一道莞爾。

任憑思緒翻滾，她卻沒有將之壓下的想法，而是雙手負于身后，身形輕盈躍起，衣袂翻飛，恰如振翅而起的飛燕。

在一眾弟子的驚呼聲中，納蘭嫣然的身影，卻如同蜻蜓點水一般，輕柔的落在了鐵鏈之上。

鐵鏈微微晃動，片刻便恢復如初，而在這之后，少女未曾停歇，再次輕盈躍起，身姿翩然，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宛若風中柳絮，隨風折躍。

納蘭嫣然的輕松寫意自然引起了其余弟子的驚嘆，至于云棱，他卻沒有因為這些人的反應而回頭，雖然那些反應看起來與自己料想中的不太一樣就是了。

而這些弟子之中也不乏有眼尖之人，看到了云棱那漠然的態度，心道難道他身為大長老，竟然一點都不擔心納蘭嫣然這宗主親傳會失手墜落？

——當然不擔心了。

云棱確實是不擔心這件事，因為所有人，都必定會從鐵鏈上墜下，這個考核從創立之初，就沒有人能成功通過。

鐵鏈之下，云霧深沉，掩去了真實的景象——

在那百丈云霧之下，實則橫亙著一處山脊，那里，早已布下了云嵐宗諸多長老聯手施展的陣法，以接住所有墜落之人，甚至連宗主云韻，也會在一旁以備不測。

之所以又是語言恐嚇又是畫押，所為的，不過是讓這些未經人事的弟子，在層層重壓之下，依舊可以做出那視死如歸的判斷罷了。

鐵鏈的另一端，可以只是一座山頭，也可以是身負重傷急需救助的同門師兄弟。

只要能踏上這絕路，便是擁有了真正在宗門之內修行下去的資格。

那一道生死線，不是鐵鏈的另一端，而是踏出這一步的瞬間。

看似是考驗身法，實則是考驗心性。

所有通過了這個考核的人，在經歷了那生死之瞬后，都是默契的選擇對這鐵鏈之下的秘密守口如瓶，因為他們知道這考核的真正意義。

至于納蘭嫣然呢，她自然也是知道的，畢竟她前世就經歷過了。

只不過，前世的她心高氣傲，根本就沒注意到鐵鏈上的露水，沒走出幾步就摔了下去。

那一刻，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正在從千丈高空墜下，心中的恐懼猛然間席卷全身，她本能地回頭，期盼著云棱能夠飛身相救。

然而，她所看到的，只有那位大長老無動于衷的背影。

更凄慘的是，她施展飛絮時用力過猛，偏離了宗門長老設置的陣法，足足又在空中摔落了七百余丈，才被發覺不對的云韻趕來接住。

而那時的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摔死在云嵐山下，以至于在被云韻救起時，依舊驚魂未定，死死扒住師父的肩膀，哭得涕泗橫流，絲毫沒有了往日的傲然之姿。

“呵...”

腦海中閃過的記憶令納蘭嫣然在鐵鏈上翻飛之時，嘴角劃過一抹輕笑。

今時不同往日。

這一世，她在鐵索之上飄然折躍，宛若凌波踏浪，憑借的是那對飛絮身法，以及斗氣掌控數十年的領悟。

每當身姿下墜之時，她便催動飛絮身法，以云中仙的巧妙懸浮，緩解下落之勢，而當腳尖輕觸鐵鏈，她又會瞬間灌注斗氣，令自身與鐵索之間形成一股巧妙的反震力，助她踏足下一步。

雖然她也可以毫無顧忌的向鐵鏈之下跳去，但是這一次，她已經知曉了考核的真正用意，反倒是放開了思路。

既然無人能踏足彼岸，那她，便來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