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賊子，究竟躲到哪兒去了？”

揮別同袍之后，賈季便沿著周老實之前回來的方向往前追索。

但無論他跑得多快，拐七拐八經過了多少條不同的夾道，那個略顯單薄的少年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在他視野中。

尤其隨著周遭點亮的燈火越來越多，出門一探究竟的好事者逐漸堵塞道路，賈季也不由得愈發焦急起來。

這特娘的，根本就跑不起來了！

為了不驚到旁人，不得已，賈季只能沿著墻根前行，以免自己亮晃晃的佩刀露了出來。

照這樣下去，即使耗到天亮也尋不到人。

兄弟們的血仇又如何得報？

全是我的錯啊……

此時的賈季，滿腦子都是今夜所見一幕幕的閃回。

小孫那雙茫然的眼睛，老七止不住血的脖子，還有廖慶身上那條可怖的傷口，通通化作一幅幅僵硬的畫面，和他們身前的景象來回交織，不斷在他腦海中輪流上演。

對于賈季而言，這是一種難言的折磨。興許往后余生，他都難以從近乎詛咒的內疚中解脫出來。

畢竟正是在他的指揮下，這一切才會發生。

雖說直到此時，賈季也沒能找到自己臨陣謀劃時的不妥之處，但說到底，兄弟們既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遭的殃，那他就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干系去！

若是將來還想睡得安心，不至于被噩夢突然驚醒，他就必須將那賊子找出來，然后……

親手殺掉！

可要如何做才能將他給逮出來？

畢竟下刀的方法可以有一百種，但菜板上的魚必須得在不是？

總不能指望這魚，自個兒從天上掉下來吧……

賈季拐過墻角，迎面是一間門前稍顯寬敞的矮房，不大的空地上，隨意堆著一架板車，放于其上的兩只木桶，正朝外散發著股股惡臭。

倒霉！此戶竟然是干傾腳頭營生的。

賈季以手掩鼻，正要加快幾步離開這里，恰逢此時，屋內戶主和她婆姨的談話聲，卻穿過漏風的窗戶傳了出來。

“剛才出去看外間為何吵鬧，你猜我撞見誰了？”

“誰啊？”婆姨正要再次入眠，語氣頗不耐煩。

“就是四季茶館那小廝……”

是他！

“我見他打前面拐角往西去了，這大半夜的，也不知他一人來此干……”

“一個小廝！誰要關心他去了哪兒……”

賈季沒有閑心繼續聽下去，他立即拔腿朝前躥去，迅速趕至拐角，隨即猛然往西一轉。

這魚，果真是掉下來了。

獨目漢子滿心歡喜，那個他恨之入骨的賊子，此刻不但露出了馬腳，興許還留有更清晰的線索可供追尋……

畢竟老廖傷著了他！

賈季一邊扒拉擋道之人，一邊借著他們手中的燭火四下掃視，不過幾息之后，他唯一的瞳孔驟然收縮。

前方黃土地面上，正有幾點深褐色的痕跡。

賈季蹲下身，用手指粘了送至鼻尖一聞。

血！還是溫的……

他就在前頭不遠！

賈季直起身，循著散亂的血跡往前，片刻過后，他來到了一處偏僻的角落。

在此處，地面上有著一大灘深褐色痕跡。

他在這里停歇過……

受傷過重？累了？亦或是處理傷勢？

無論是哪種，他當走不快。

追！

賈季不再耽擱，轉身往著身前夾道撲去。

這一次，他有了明確的方向，但無可奈何的是，曲折卻不給他唯一的道路。

沖到一個分叉道口，地面上也再無血跡可見，賈季生怕錯失良機便也不敢猶豫，只得賭起了運氣。

他重重一踱腳，選了右邊。而在不過僅僅幾息之前，陳寧挑的卻是直行……

再一次，賈季和他心念念的賊人失之交臂，一如他今夜所有的決斷，都沒能困住陳寧一般。

不過他的腳步聲，卻是離陳寧越來越遠了……

直行到盡頭，一無所獲的賈季惱怒之下做出與先前相反的抉擇。

往左！

一條夾道筆直，此次一定能成！

賈季壓下心中患得患失，強自振作起精神，以擁擠夾道所能允許的最快速度往下追。

一如這一夜，他們一什十人所做的事兒一樣。

追，不停的追。

第一次，當他們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情形卻突然發生變化。

驚怒之余，剩下九人紛紛朝著同一個點狂追。

然后，便是第二次。

原本都以為能夠堵住那賊子，卻不料對方在逃跑中來了幾記轉向，不但順利將他們全甩在了身后，還讓人數變成了八人。

接下來第三次，在臨時編為四隊分頭行事之后，他們可謂天上地下的追索，換來的卻是再一次減員。

轉過頭，便是眼下這第四次。

亦是今夜最后一次……

路口，再次出現在賈季眼前。

怎么選？

面對數不清是第幾次的道路抉擇，賈季顯得異常慌亂，這個在戰場上從不皺眉的漢子，此刻竟然像孩童般手忙腳亂。

他先是往右邁了幾步，又突然返身往左，沒走出去多遠，竟又毫無預兆的原地右轉！

三番五次之后，賈季不得不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就不能選定一個方向，就堅定無疑的走下去。

怕？

自己這是怕了？

怕選錯、怕踏錯、怕……

不可能！

怎可能怕！

賈季突然伸出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往右！

獨目漢子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要相信自己！兄弟們的仇還等著他報，不能再糾結下去了！

賈季目露堅定，往右走出十步，然后……

不！

不能相信自己……今夜所有的錯誤，所有的不如意，不都是因為自己的選擇嗎？

獨目漢子在心中喃喃自語，今夜運氣著實不好，無論怎么選，都沒有獲得過回報，既然如此……

得反著來！

賈季迅速調頭，往著左側走去。

這一次，他走得步履堅定，目不斜視。

在將所有的一言難盡都歸咎于運氣之后，賈季的念頭無比通達，以至整個人都變輕松不少。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恢復了最佳狀態，甚至于隱約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選對了！

然而片刻過后，賈季神情茫然的再次停下腳步。

前方是一個“丁”字路口，眼下的他，正站在那“丁”字的一豎上。

還要選？

如果選錯，豈不是要讓那賊子逃走了？

亦或，他此刻早就逃出生天了……

看著眼前的非左即右，賈季平白生出“望路興嘆”之感，再抬頭看了看天，又見繁星稀疏許多，已然是天色將白之兆。

賈季垂下頭，一股心酸無力的感覺猛然襲來。

今夜，敗了啊……

“啪嗒啪嗒……”

正當賈季幾乎要放棄之時，突兀地，那“丁”字一橫的右端，突然傳出一串腳步聲。

賈季聞聲抬頭，神情木然的望去，卻見一個半大小孩臉帶歡笑跑了出來。

也不知特娘的有什么好高興……

下意識的，賈季的目光跟隨著那小孩，從右邊緩緩轉到左端。

就在小孩再次鉆入夾道中的那一瞬間，一小團亮光驟然反射到他臉上。

刀尖。

直長，反切。

賈季抽身前撲，雙手執刀狠狠一揮。

你特娘的，找得老子……

好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