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當第五枚種子的入體身響起之時，水生木突然扭過頭來。

只是他看向的卻不是兀自忍痛的丘長戈，而是不遠處另一個圓圈之內的陳寧。

水生木這些年游走于南縉各地，自付各色人等也見過不少。

但像陳寧這般好看的少年，他卻是頭次見得。

“你……認輸？”

水生木本性不好殺生，便想勸這少年自行退去，免得誤了自家大好性命。

然則心中話語雖多卻是不善言辭，擠了又擠，終究只是蹦出這幾個字來。

然后，便見那陳姓少年僅是朝著自己裂嘴一笑，隨即便突然輕輕蹲下，竟是輕撫起腳下野草來。

這是不愿認輸？

呵呵……

水生木見狀不再出言相勸，兀自扭過頭再次望起天來。

似這等的年輕人，在南縉江湖上老頭我可是見得多嘞！

春風得意馬蹄急，心高氣傲不低頭，便是他們這些人的模樣……

自從水生木離開家鄉四處游蕩，他便一腳踏入進侯官的世界里。

他不去惹事，別人卻要尋他麻煩。

饒他再是生性平和，可那造殺孽之事，也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去。

再一個，為了苦尋尊師口中所言……那屬于他自家的道。

有那么一段時間，水生木甚至是迷戀上了與人廝殺的感覺。

仗著手中這彭拜的“生”之力量，去抹殺掉別的生命，讓他們重歸寂靜。

原來，竟是這般滋味！

在這個過程中，水生木逐漸生出一種感覺……剝奪他人的“生”，原是竟可以壯大自家的“生”！

于是這位曾經老實巴交的農人，在掌握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力量之后，迅速變作了另一個人。

新的“水生木”，是貪婪，是狂妄、是嗜血！

正是于這個過程中，他從地魄入了先天。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他殺了許多如陳寧一般驕傲的年輕人。

同時也在這個過程中，他“殺生君”的名號，逐漸響徹于整個南縉江湖。

但是，就這般整整十年過去，已是耳順之年的水生木仍然困在先天境不說，尤其是尊師所言的道……更是絲毫不見其蹤影。

那道……為何總是遍尋不著？

再加之隨著年歲的增長，水生木也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

這種和蒼老一同抵達的恐懼，讓他開始忍不住反思過往。

難道是我做錯了么？

先從反思到質疑，再由質疑到瘋魔，水生木驀然驚覺人生便好似一個循環，雖然仍不知道為何，但卻悟出一個理來。

最初的起點，往往便是人生之終點……

僅僅一夜之間，最初的那個水生木又突然回來了。

他揮別江湖回到故鄉，再度游走于田間，穿梭在山林。

靜靜等待著，等待著自家生命的終結。

然而就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轉折卻是再次搶先降臨。

為了隱山盛會，大縉朝廷向水生木發出了征召令，身為一個縉人，他自然沒有拒絕的念頭。

更何況他曾聽人說過，那北虞的諜探爪牙，其中有十二個最為厲害的，便是用二十四節氣中的后十二個來作名號。

仲秋仲冬，可是最不被水生木所喜的。

這般喜好肅殺的蠻子朝廷，又怎能不去滅滅它的威風？

于是水生木背上布口袋，再次走出他本以為再不會離開的山村，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這一路行來，也見識到了此生首次見得的北國風光，還有許多稀奇的植株。

水生木在大開眼界的同時，也免不了暗自感嘆。

我的道究竟是在何處呢？

此生，還能有一窺其面貌的機會么？

……

……

這是什么感覺？

就在瘋狂生長的雜草漫過腳背那一刻，一股奇特的悸動突然涌現在陳寧心中。

好似歡呼，猶如雀躍。

而細細體悟其間，又發現最為強烈的，其實是一種飽含貪婪的渴求。

這情感如此激烈，以至于讓他幾乎難以自持。

怎么回事？

難道是那南縉人修行門徑的特性嗎？

可惑人心緒？！

一瞬間，陳寧警惕大作。

右手旋即握住刀柄，耳目兩官也同時激發到了極致。

雖說他此刻還未下場，按規矩對方不可對著自家下手，但誰又能保證，這水生木不會悄咪咪的使壞？

陳寧左顧右盼凝神傾聽，如此持續幾息，才發現除了悸動仍在，旁的卻是什么都未探查得到。

所以……難道該是向內探視？

福至心靈！

陳寧猛然想起初涉修行時的經歷，遂于瞬間將【耳聰目明】的探查對象改為了自己……

轟！！！

腳下，是霧氣繚繞的一片荒蕪。

頭頂。

是燦爛繁星。

陳寧孤身立于世界的中心，朝著四周不住眺望。

寂靜、無聲。除了頭頂閃爍不停的星空，他便好似處在一整個荒原之中。

空寂遼遠，生機全無。

所以……是什么在發出呼喚，又是在呼喚什么？

陳寧做了個閉眼的動作，繁星于剎那間隱去，整個世界也在同一時間，再次陷入最原始、最純粹的空無之中。

在絕對的漆黑之中，他任由自己四處飄蕩，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古今往來。

便仿佛最初的原點尚未降臨一般，世界也尚未成形。

唯有混沌……

經過一段無法用時間衡量的跨度，終于！

陳寧感受到了那隱藏于虛無中的渴切。

“生”！

對！那是對“生”的渴望……

陳寧猛然睜開眼，一切又恢復到了原狀。

眼前，是搖搖欲墜卻又無法倒下的丘長戈，還有一粒接一粒朝他疾射而去的種子。

以及那個突然轉頭看向自己，并突兀開口的南縉人。

“你……認輸？”

認輸……

憑甚？

難道唯有如此做了，才能換來那一線生機？

若是這般，丘長戈那一聲鄭重的抱歉，豈不是白說了？

我，可是本心不喜呢……

陳寧咧嘴哂笑，隨即突然輕輕蹲下，伸手輕撫起腳下野草來。

放開心神細細感悟其間，于是，他果真感受到了一股澎湃的力量。

正是那個莫名其妙的體內世界，所無比渴求的一種力量。

“生”！

只是……

陳寧眉頭微皺，復又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