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強聽了，先是震驚不已，隨即便忍不住嘆氣道：“還真是這樣！

我發現我們班上的同學，很多都是當爸的干什么，當兒子的就干什么。

就說克南，學習跟我也差不多，當時跟我的關系也特別好，我以為我們倆是一樣的人。

結果畢業后，我才知道我跟他的地位差距有多大！

我從小就想進廠，像我爸那樣，當一名優秀的技術工人。

可等我畢業后，工廠卻不要我。

我想去當兵，名額又被搶了。

現在待業青年越來越多，除非接我爸的班，否則想進廠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但我爸現在還不到五十哩，今年剛升的五級工資。

如果我頂了我爸的班，就只能從學徒工干起，家里的收入直接減了一大半，我弟弟妹妹還要上學哩！

而且就算要接班，也是我弟接班最合適。

他呢？

畢業后直接就進了最吃香的副食公司，沒兩個月就當上了保管，前兩天又高升當了門市部副主任。

你也是了解他的，你覺得他真的是靠自己的能力嗎？

還不是因為他爸是商業局局長，他媽是縣藥材公司的副經理？

你說，我能跟他比嗎？

我做夢都想要的東西，他毫不費力就得到了。

我再怎么蹦跶，也比不過他呀，因為我們根本不在一條起跑線上！”

高加林點點頭，拍著他的肩膀說：“建強，你也不要太憤世嫉俗，更不要灰心喪氣。

這個世界是有很多不平等，不公平。

但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也是個經濟快速發展，全國各地都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充滿了無數機遇與挑戰的大時代。

與其抱怨這些不公平，倒不如想著怎樣提高自己，抓住這些時代的機遇，一舉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

我聽說很多人，都靠著敢闖敢拼，能發現別人看不到的機遇，這幾年都掙大發了。”

李建強立刻爽朗地笑了，也拍了一下高加林的肩膀說：“你不愧是當老師的哩，說話就是有道理。

是這個理哩，不過我在外面闖的這兩年多，也沒發現別的什么機遇，就發現了倒賣票證是真的掙錢。”

其他票證販子這時也都湊了過來，七嘴八舌說道：“你就是高加林？我說你聲音怎么這么耳熟哩。”

“高老師，你說得對哩，咱現在這門生意，可比在外面攬工，在工廠上班掙錢多了，就是會被人看不起。”

“高老師，你昨天唱的歌可真好，比中央臺的歌唱家也不差，三個相聲也很好笑，那個《逗你玩》，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相聲。”

“高老師，你這次來是要買什么東西？全國糧票，還是自行車票，手表票，收音機票？”

“我想買兩張手表票，建強，你有嗎？”

“當然有了，不過加林，你是一定要手表票，還是全新的手表也可以？”

“都可以。”

“那你想要什么牌子？是不是一塊男表，一塊女表？”

“男表盛海牌的吧，女表只要質量好，外觀好看就行。”

李建強想了想說：“要不你跟我回趟家吧，也不遠。

百貨公司那款鍍金女表，海達牌的，特別漂亮，我剛好收了一張。”

“確實很好看，那我跟你走一趟吧。”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小樹林，在路上聽他介紹，高加林才知道，干他們這一行，平時有多小心翼翼。

因為隨時有被抓的風險，他們一般身上是不會放太多值錢票證的，手表這樣值錢的小物件也很少放身上。

一般他們也不會把人往家里帶的，都是談好了價錢，把人領到一處偏僻的巷子進行交易。

而且還要有人協助盯人和放哨，一旦有任何異常的情況，他們都會終止交易，分散跑路。

他們倒賣最多的，其實還是糧油票、布票、肉票、和煙票這些生活必需品和副食品。

特別是全國通用糧票，一斤要六毛錢，堪稱天價！

要知道，現在市場上一斤小麥的售價（要糧票）也才一毛二，一斤豬肉的售價才一元錢（要肉票）。

但沒辦法，出門在外，就必須要用到全國糧票。

沒有的話，在絕大多數地方，都是有錢也買不到吃的，那就等著餓肚子吧。

而全國通用糧票，又特別難搞到。

正常情況下，只有干部或職工到外地出差，拿著單位開具的證明信，才能到糧食部門兌換到一定數量的全國糧票。

且正常情況下，這些兌換來的全國糧票，通常都是只夠他們自己吃的。

所以市場上流通的全國糧票，要么是這些人省吃儉用，從牙縫里省下來的；

要么是非正常情況下，多兌換了一些全國糧票。

聽李建強的意思，應該是后者居多。

“這些人要么自己私下賣了，要么以三毛一斤的價格賣給我們。

我們再以六毛一斤的價格，賣給那些需要出門又沒有門路搞到全國糧票的人。

所以啊，在現在這個社會，門路就是錢哩，那些有門路的人，隨隨便便，輕輕松松就能掙到很多錢。”

“你說得對，誰有門路，誰就能掙到大把的錢。”

高加林點頭附和，心說你說的這點門路算什么？

等雙軌制正式實施后，那些有權勢的人，隨便批個條子就能掙幾千上萬的錢，那才是小刀拉屁股開大眼了。

突然想到家具的事，于是問道：“對了，你對縣上的事比我熟，知道哪里可以搞到家具票嗎？

或者哪里有舊家具，或者用來打家具的木料也成。

我這不馬上要結婚了，門窗和家具還沒著落哩。

對了，到時候你可要來喝喜酒啊！”

“定下日子后你通知一聲，我肯定來。”

李建強想了想說：“不過家具票很難搞到，我可以幫你先收著。

舊家具的話，收購站應該有很多。

而且還是以紅木、黃花梨、櫻桃木這樣的好木頭為主，就是很多都是壞的。

木料糧站應該有很多現成的，糧站是新修的，當時各種物資都是敞開了供應的。

糧站修好后，很多用剩下的磚石都被拖走了，但多出的木料和玻璃卻沒見拖走，應該都放在糧站的倉庫里了。”

高加林聽了眼前一亮，當即道：“那你先幫我收著，我這邊也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這些舊家具，新木料都買來。”

“好。”

李建強有些被驚著了，心說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真有想法哩。

隨即又想，高加林現在雖只是農民一個，但在縣城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紅的發紫，說不定還真能買來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