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的主人正是劉立本。

他一直在等巧珍回來，等到九點多，心情無比煩躁的他干脆搬了一把凳子，來到他家河畔上老槐樹后，向著村口方向不耐煩地張望。

然后他就看到兩人手挽著手一路從村口走到他家的土僉畔上。

他知道高加林是個性格硬氣的人，不愿和他當面起沖突，就躲在槐樹下沒有出聲。

哪知兩人先是互相親了一下，然后就一直緊緊抱在一起，竟然抱了快半分鐘都沒松開的意思。

劉立本終于破防，滿腔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真恨不得當場就把高加林的腿打斷。

但到底沒敢真動手。

高加林和劉巧珍都被嚇了一跳，很快松開了對方，一齊朝劉立本望去。

“爸，你怎么在這？”

巧珍臉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但有高加林在身邊，倒也沒太驚慌。

高加林則有些怨念地瞪了劉立本一眼，隨即很快鎮定下來，毫不臉紅地，給了他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劉叔，你在這里等巧珍回家么？”

劉立本被他一瞪，心里不由地打了一個突，滿腔怒火竟一下發作不出來，只是臉色難看地哼了一聲。

他不敢對高加林發火，便將全部火氣發在巧珍身上，怒罵道：“不要臉的東西，還不快滾回去！

黑天半夜跟個敗家子又是親又是抱，你……你不要臉，丟死人了，你要把先人都羞死了！”

說著，竟忍不住伸手就要打。

高加林也怒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輕輕一握就痛得他有些受不了。

“劉叔，有話好好說，你也不想吵鬧起來，弄得全村都知道吧？”

“你，你想怎樣？”

劉立本連掙幾下，也沒能把手抽回，氣勢不由更弱了。

“巧珍，你先進去吧，你別擔心，萬事有我！”

高加林轉頭對巧珍說了一句，這才松開手，臉上堆著笑對劉立本說：“叔，我想跟你好好拉拉話。”

巧珍沒有半點猶豫，立刻崇拜地輕輕應了一聲，“好。”

又對劉立本說道：“爸你別生氣，你們好好拉話，你就知道加林哥有多能了。”

說完便轉身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絲毫不擔心兩人會吵起來。

“叔，我們到槐樹下坐著拉話吧。”

高加林來到樹下，等劉立本坐到凳子上，他便很自然地蹲在他的對面。

“你要和我說甚哩？我是沒話跟你說，也不許你再去騷情我家巧珍！”

劉立本地從口袋里摸出一根劍南省的“工”字牌香煙噙到嘴里，拿打火機點著，連煙帶氣長長吐了一口，這才沉著臉開門見山說道。

不知為何，高加林剛才瞪他那樣，加上剛才高加林像鐵鉗一樣緊緊鉗住他的胳膊，讓他有點怕了高加林。

覺得這就是個二桿子（意指做事完全不考慮后果，極度我行我素的人），只想早點結束對話。

高加林滿臉堆笑，聞言也不氣惱，語氣相當平淡地開口道：“叔，你先不要這么霸道嘛，要不這話沒法拉了。”

“我本來就不想和你拉話。”劉立本立刻接話道。

“但這話還是要拉下去，叔你先別氣惱，我們平心靜氣拉幾句話，這對誰都好哩。”

高加林被懟了一臉，還是笑著說：“叔，我不知道你為甚這么看不下我。

你讓我猜一猜，若是猜錯了你就搖頭，猜對了你就點頭，或者說聲是。”

劉立本是真的不喜歡和高加林這樣的文化人說話，覺得這些人說話太文氣，和他們這些土老百姓根本說不到一塊去。

但現在高加林態度這么好，劉立本就是再不喜歡，也只能嗯的應了一聲。

“我猜叔現在看不下我，是覺得我家現在的光景不好，將來的光景也是一爛包。”

劉立本點頭，心說你這敗家子還知道你家的光景一爛包啊。

“說到底，你是覺得我不會賺錢，不能讓家里的光景過好，怕巧珍跟了我將來會有吃不完的苦。”

“是的哩，你說你家里窮成那球樣，也不知道想辦法做做生意。

就知道說長道短講這個國家那個國家的事，這幾千幾萬里外發生的國際大事，跟你有甚球關系？

是能讓你吃上白面饃，還是能讓你掙到錢，讓你當上國家干部？

我聽明樓說，你還在地區報上發表了幾篇甚么文章，幾年間也掙了幾十塊錢。

可你每次才掙了幾個錢就瞎擺弄，買一大堆吃食回來，還抽大雁塔、黃金葉的煙，到手的錢轉手就花出去了。

到頭來家里塌墻爛院的，一件值錢東西都沒有，哪像個過日子的人？”

劉立本可算找到話說了，批評起來就沒個完。

這都是前身的問題，高加林只得接受。

但又忍不住在想，誰說這些國家大事跟我沒關系了，誰說我不能靠這個賺錢了？

等有機會，我非要讓你知道外國發生的事（比如石油危機，兩駱駝國戰爭）對華國到底會有什么影響，還有我是怎么靠科普這些東西賺錢的。

他連連點頭，“叔，你說得對哩，我這個有點小錢就大手大腳花掉的壞毛病確實要改哩。

叔你看這樣行嗎？我以后賺的錢都讓巧珍來管。”

劉立本下意識剛想點頭，突然反應過來——誰同意巧珍嫁給你了。

高加林沒等他開口，繼續笑著說道：“但你說我沒想賺錢的事，這真的冤枉我了。

其實這三年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之前是沒想通沒心思考慮掙錢的事。

現在這件事我已經想通了，掙錢的事業也早有計劃，很快我就能掙到很多很多的錢。”

劉立本輕蔑地一撇嘴，“你別胡吹冒撩（吹牛皮）了！

你一天山沒出過，一次生意沒做過，就敢胡吹冒撩了說能掙到很多很多的錢，你這是要把人笑死哩！”

高加林臉色一沉，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說：“叔你不信？那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就賭從今天算起，一個月內我掙的錢比你掙的錢十倍還多？敢不敢賭？”

劉立本被他的氣勢所懾，不得不收起輕蔑的神色，話到嘴邊語氣上也弱了三分。

“賭就賭，你要輸了不準再來勾引我巧珍。”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而且必須是掙光明正大的錢，歪門邪道和犯法的事不能做。”

高加林笑道：“雖然我肯定不會輸，但我是一定要娶巧珍的，這點不能拿來賭。

而且我也沒有勾引巧珍，我們兩個是互相喜歡。

我偷偷喜歡她三年了，巧珍也說她偷偷喜歡我六年多了，當我們發現這件事后，就更喜歡對方了。

我是非巧珍不娶的，我想巧珍肯定也是非我不嫁的！

你剛剛也看到了，我和巧珍的感情有多好。

叔你信不信，只要能和我在一起，我就是讓巧珍跟我一起跳崖，她也會眼睛不閉就跟我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