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撞上去？”

王??聽罷，瞠目結舌，心中不禁有些惶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楓懶得理會這書呆子，又問：“老爺子，你能確定那艘船上的人就是倭寇嗎？”

“極有可能。”

戚景通說著，又解釋道：“我大明建朝時曾立市舶司三處，分別設在寧、泉、廣三府。而寧通東瀛，泉通琉球，廣通占城、暹羅、及西域諸國，因此寧、舟交界海域倭寇最多。后來朝廷禁海，這些部門被廢止，存放的礁石分布、海床分布、珊瑚分布及大船建筑圖紙，全都當成柴禾拿去燒飯，官員也被調往他處任職。”

陳楓聽得一愣。

不禁想起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官員只有兩種，分別為：“很窮，以及看起來非常窮。”

但不管是哪一種，他們絕不可能把“或許還能賣點錢”的廢棄文件當柴禾燒掉。

“所以你懷疑，當時市舶司官員把這些圖紙賣給當地商人，由他們充當東瀛浪人的保護傘？”

“這點無需懷疑，早在今上御極之時，足利義幕府家的權力已開始被架空，底下兩派權臣家族為爭奪與我朝官方貿易權相互攻殺，我朝這十多年禁海的由頭，便是因倭奴狡詐自負而起。”

戚景通頓了頓，又接著說道：

“幾年后他們島上發現銀山，漫山遍野都是白銀，當時老夫駐守登州衛，救過險亡于颶風的船員，后來聽東渡回來的商人們說，當地易銀一兩只需二百余文銅錢，內地僅賣四千錢一匹的絲綢海運送到本島，能換足色純銀十五兩。”

“十五兩？”

陳楓眼睛瞪得像銅鈴：“難怪這些倭寇都跟瘋了似的，屢屢滲透侵我大明。”

當時在便宜坊買單時了解過，洪武時定下銀鈔一兩直九百錢，然而這十多年來，在東南一省的外貿沖擊下，足色純銀目前一兩只直七百錢，市銀因成色不足，一兩只能換六百。

為了白銀貿易，倭寇們都瘋了……

“是啊！”

戚景通慨嘆道：“我明軍將士從來不怕戰爭，就怕這些為虎作倀的漢賊給外夷帶路！”

“呵，那還想什么？”

陳楓冷笑轉身，對護船水手說道：“大明健兒們聽著，為了關山萬里，待會兒隨我跳幫奪船，先登者賞銀百兩，擒殺賊寇者賞銀五十兩。”

甲板眾人聞之皆面面相覷。

因為眼下，如果對方也是大明水師的話，自己攻擊了大明水師是什么性質？

謀逆？造反？

攻擊友軍是不是等同造反啊？

當然能這么想，其實更多是因為藏于內心深處的恐懼。

畢竟這次的護船任務，一個月也就幾兩銀子的月奉，為了幾兩銀子拼什么命啊？

誰都不想有命賺沒命花不是？

有這種想法的海員不在少數，所以當陳楓舉起拳頭吶喊時，他們仿佛沒聽到一般。

楊金水倒是聽到喝令動員的聲音，穿好衣服快步從船艙中走了出來。

陳楓沒得到回應，一時萬分尷尬。

正想著如何找補，突然看到楊金水出來，靈光一閃，大呼道：

“你們知道這位楊公公是什么人嗎？你們只知道他是市舶司的太監，卻不知道，他乃司禮監呂公公最器重的兒子，是將來的內相……”

楊金水聽到陳楓抖漏了他的身份，頓時大驚失色，來不及細想，已快步小跑上前，阻止他可能說出的那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過陳楓對吹捧楊金水可沒興趣。

等楊金水來到近前，又舉起拳頭喊道：

“先前我跟楊公公說好，若我不幸戰死，他會上奏朝廷追表我的功績，由天子門生翰林學士將我大名載入忠烈傳，船尾小舟就是給公公逃生用的，稍后，我會率先跳幫，愿隨我殺敵者，楊公公會請皇帝下旨，將諸位載入家鄉縣志，族譜單開一頁，青史長存，如此，誰愿隨我出戰？”

楊金水腳步一滯，愣在當場。

戚景通聞言，玩味地捏了下巴。

而這一次，所有海員的臉色都變了。

許多人的眼中泛起了紅光。

因為錢這玩意，它可以年年掙，月月掙，但都是身外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而像青史留名和蔭妻庇子這種機會，或許八輩子都趕不上一趟。

很快，人群中有人問道：

“大人的話可是千真萬確？咱們這些跑船的讀書少，您可不要騙了咱們！”

“那是自然！”

陳楓等的就是這句，當即說：

“還記得登船前，戚老爺子曾讓諸位把出生年月，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家中何人等訊息寫清道明，難道你們以為，本官這么做，只是為了防止間諜滲透嗎？”

戚景通聞言，略有些驚訝。

當時他聽到陳楓的建議，能想到的也確實只是防倭防諜而已。

因為士兵的軍餉太低了。

但凡有軍士陣亡戰死，將軍們報空餉都來不及，哪有功夫給“陰兵們”報陣亡撫恤？

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所以久而久之，明軍將士遇到惡戰皆不敢用命，生怕死后不得安葬，不但被袍澤一把火焚盡，還成了別人手里“借糧的陰兵”。

如今陳楓喊出這樣的口號，珠峰號上的海員們皆蠢蠢欲動，如同沉睡已久的火山不斷噴涌，體內仿佛一頭野獸隨時沖破牢籠。

陳楓見海員情緒發生變化，登高大呼道：

“我再說一遍，凡敢隨我先登奪船者，賞銀百兩，擒殺賊寇者再賞紋銀五十兩，若我們不幸犧牲，還請留在船上的諸位袍澤兄弟，為我護送楊公公回航，為了我的族人，為了我的父老鄉親，我陳楓今日，在此謝過！”

王??最先受到感染，也舉起拳頭道：“百戶大人，我王??愿雖大人登船破敵。”

陳楓眉頭一皺，“那船尾的舵輪誰人照看？”

王淮安搶道：“打個舵輪而已，待觸船以后，淮安也愿跟隨大人跳幫奪船！”

“好！還有誰？都站出來！”

陳楓心中豪邁，瞥見對方的船目前還挺遠，心中就更有把握了，一邊清點戰士的同時，也讓王淮安去把他的雁翎刀找出來。

很快船上湊出三四十人先鋒部隊，戚老爺子表示要帶隊沖鋒，卻被某人一票否決。

最終…

老爺子作為總預備隊，和楊金水一起留守珠峰號，率船上弓弩手提供策應。

如果局面崩壞，見救無可救者，可迅速撤退，一切要以大局為重。

令人窒息的十幾分鐘過去…

轉眼，對方艦船已來到二百余步（300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就在兩船即將相會時，王淮安緊握舵輪的手突然一松，船尾的舵輪快速轉動。

船頭乘上海浪，咆哮朝敵船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