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稍稍抬起頭來，從這個角度望去，發現數道人影集中在谷倉的后門。

他猜測，正門和窗口處應該也埋伏了敵人，將整座農舍圍得水泄不通。

暴露的火光同時也引來了附近鄰里的注意。

遠處傳來零星的驚呼聲，這是他和盧卡斯唯一的希望。

但約翰清楚，農舍地處鎮子最偏僻的地段。

周圍都是農田，人口遠沒有鎮子中心那樣密集。

更加火上澆油的是，時間并不站在他們這邊。

農舍的屋頂終究難以支撐。

下方的房梁在火焰的炙烤下，多數已然斷裂坍塌，

伴隨低沉的“嘎吱”聲，整個屋頂開始劇烈顫抖。

約翰前一刻還在警惕地四處張望，以尋求一線生機。

突然之間，他感覺眼前一陣模糊，身體變得輕飄飄，整個人木然僵在了原地。

手臂上血液的不斷流失，讓他產生了短暫的失神。

隨即心跳開始加速，試圖喚醒逐漸麻木的意識。

到最后還是因為手臂處傳來的疼痛，約翰這才轉醒過來，驚出一身的冷汗。

他終于察覺到身體的沉重負荷。

失血的虛弱感正悄然蔓延，奪走他的意志，但約翰清楚，此刻只能顧忌眼前的危險。

他五指嵌進身邊的茅草，用力穩住搖搖晃晃的身體。

呼吸中帶著一絲燒焦的木頭味道，約翰知道這是火焰蔓延的前奏。

農舍屋頂最后的落腳點也將不復存在。

他湊到少年耳邊說道：

“盧卡斯，這里已經堅持不住了”

約翰的目光捕捉到下方不遠處的干草堆，抬手指向那個方向。

“我們只能跳過去。”

他試著坐起身體。

隨著動作的幅度增大，眼前開始出現一片片花白的霧氣，將周圍的一切拉得模糊遙遠。

這一瞬間，他差點再次失去平衡。

不知不覺，右臂的疼痛已然消失，連帶著半邊身子都只剩下空洞的麻痹。

約翰努力眨了眨眼，不顧那一層如同幽靈的白色霧氣，以半跪的姿勢緩緩挪到屋頂的邊緣。

他盡可能降低速度，防止從屋頂的斜坡滑落，同時也避免被敵人發現。

“準備好，盧卡斯?！?

約翰伸手拉住少年，打算帶著他一同躍下。

在用力的瞬間，他卻突然感受到一股抗拒的力量。

約翰回頭看向少年。

只見盧卡斯的眼神在火光中閃爍，嘴唇微微顫抖。

他給盧卡斯一個鼓勵的眼神。

“我之前可是從相同的高度飛身躍下，當時底下連個落腳點都沒有，你還怕什么？”

盧卡斯的目光與約翰對視，掙扎在臉上轉瞬即逝。

他點了點頭，不再猶豫。

“好，聽我倒數?！?

約翰的目光重新落定在目標之上，從半跪的姿態改為下蹲，力量悄然集中在雙腳。

“三——二——一！”

話音落地，兩人一頭扎進隆起的干草堆之中。

身后，一陣低沉的轟鳴從農舍內部傳來。

火光如同惡魔的觸手，瞬間從窗戶和門縫中噴涌而出，照亮了整個夜空。

巧合而至的聲響，完美掩蓋了他們躍入干草堆的動靜。

僅僅是呼吸的間隙，兩人剛剛所站立的茅草屋頂就被火光淹沒。

稻草屋頂迅速燃燒起來，火勢蔓延，如同一頭饑餓的野獸，貪婪地吞噬著一切可燃之物。

盧卡斯的目光透過干草的縫隙，望著這一幕，怔怔無法發出聲音。

他的腦袋被一股力量按了下來。

“別動?！?

約翰在他耳邊平靜地說道。

那群兜帽人暫時還沒有離開，他們必須保持安靜。

約翰很清楚自己的狀態，萬一引起了敵人的注意，恐怕他連拖延都無法做到。

盧卡斯的頭被扳到約翰的懷中。

他的目光透過面前零碎的干草葉子，一下子注意到約翰那條染血的手臂。

鮮血浸透了約翰的袖子，從肩膀處碎裂缺失的麻布衫，可以看到猙獰模糊的血肉疙瘩。

像是被魔獸撕咬過一般，碎骨的輪廓在其中若隱若現。

鮮血還在無聲從傷口滲出，染紅一大片干草，發出細微而刺耳的“滴答”聲。

盧卡斯的呼吸瞬間凝滯，眼睛瞪得渾圓。

喉嚨里涌出一股混雜了震驚和恐懼的腥甜味道。

他想要尖叫，想要呼喊，但聲音卻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一絲聲響。

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

盧卡斯不敢相信。

那個總是不把他當一回事，前不久還亂摸他的頭發，要和他比試一二的約翰，此刻竟會傷成這樣。

約翰輕輕地將盧卡斯的頭按回懷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別看，盧卡斯，別看?！?

這句話已經耗盡了剩余的力氣，約翰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

他拼命地從空氣中攫取氧氣，試圖填補體內那逐漸空虛的缺口。

盧卡斯能感覺得到，約翰的手掌透著冰涼與顫抖。

他抬起頭，想要回應約翰的話，卻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龐，此刻變得毫無血色。

盧卡斯的聲音猛然抬高：

“約翰……喂，約翰！”

聲音輕輕飄入約翰的耳中。

盧卡斯驚恐和無助的表情，在約翰模糊的視野中晃動。

他的意識逐漸沉落海底，黑暗和疲憊緊緊包裹而至。

就連睜開眼睛也感到十分消耗力氣。

恍惚間，記憶的浪潮卷入往昔的漩渦。

母親在桌邊記錄著手札，看到爬上桌案的懵懂嬰兒，笑著將他抱起……

父親將那頂獨屬于公爵的華麗貴冠，戴在孩子的頭頂。孩子卻面帶向往地指向了一旁的侍衛，那身锃亮的盔甲與鋒銳的武器……

少年從高聳的城堡俯視著下方，而眾多騎士則回以稱頌和榮耀……

約翰的整條手臂失去了知覺。

唯獨鉆心的疼痛，伴隨著每一次呼吸都在加劇。

放棄的念頭在腦海中一經誕生，就再也無法抹去。

他笑了，笑的如釋重負。

在最后一刻，我有像一個騎士一般，盡到保護弱小的職責嗎？

只可惜，沒能找到布雷希特那個混蛋，把劍刺進他的胸口，為父親和母親報仇。

如果我的實力再強一點，哪怕再強一分……

約翰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意識像是被火焰燒灼的灰燼，飄散在無盡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