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館出來，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

微弱的月光下，巷道如蜿蜒的迷宮。

還好經過一整個下午的摸索，對道路的走向已經熟稔于心。

第二輪晚禱鐘聲，在路上就已經響過，估摸著時間，此刻已是第三輪鐘聲的倒計時。

從半掩的內城樓大門側身穿過，四周安靜的只剩下腳步聲。

赫爾曼遠遠就望見，農舍的門口站立著一人。

那道黑影背對著他的方向，黑燈瞎火的，無法看清對方身上的穿戴，只能看出身形的輪廓，高挑瘦削。

“馬庫？”

赫爾曼走近問了一聲。

盧塞恩鎮的人口密度本就不高，東側外城的田地更是如此。

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農舍門口，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瘦弱的同伴，還以為是馬庫，正在等待他回來。

“……”

見對方并不應聲，赫爾曼心中疑惑，抬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喂，發什么呆呢？”

來到嘴邊的話語猛然噎住。

在手指觸及到對方身體的瞬間，一股詭異的寒意，從骨髓深處蔓延開來。

黑影僵硬地偏過頭來，黑色的氣旋遮擋住面部，只能隱約看到柔和的下顎線。

一雙沒有任何生氣的眼睛顯露而出，仿佛無底的黑洞，吞噬著一切光芒與希望。

四枚泛著血色的魔能環，在黑影的中心交疊擴散。

周圍的空氣變得黏稠，呼吸變得困難。

赫爾曼臉色大變，四枚魔能環象征著高階魔法師。

他瞬間就反應過來，面前之人極有可能就是教堂門口的告示當中，那位犯下三起命案的邪惡巫師。

然而，一切已來不及了。

如此接近的距離，任何一個魔法咒術都能輕易命中敵人。

而在四枚魔能環的交疊加持下，就算是無需詠唱的低階魔法，也能輕易取走一名準正式騎士的性命。

刺眼的紅光瞬息籠罩周身。

頭頂傳來一股吸扯的力量，并非作用于肉體，而是本源的靈魂。

無形的觸手，緩緩拉扯著赫爾曼，進入某個可怖的維度。

意識正在被一點點抽離。

無數細碎的低語聲在耳邊回蕩，仿佛來自遺忘已久的噩夢深處。

赫爾曼的魔能環瘋狂閃爍，拼盡全力釋放出魔力，然而，僅憑一道魔能環微薄的力量，根本無力與之抗衡。

忽然間，懷里傳來一股灼熱的感覺。

有什么東西在不斷鼓動，反復撞擊著胸口。

那是……當初在黑石結社手中，打掃戰利品時找到的黑色石頭。

不知為何，本來就像是裝飾品一般，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處的石，此刻竟具備了意識，主動加入了赫爾曼靈魂的爭奪之中，一同抗拒巫師的咒術。

這還遠遠不夠。

就算加上黑石的輔助，仍舊根本無法抗衡敵人。

赫爾曼艱難地拔出匕首，身體卻被無形的力量所禁錮，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極其緩慢。

他死死咬著牙，壓上全身能夠調動的力量。

刀刃一點一點挪動，眼見就要刺中敵人。

轉眼間，黑影之下射出一條鎖鏈，纏繞在匕首之上。

鎖鏈微微顫動，輕而易舉將那刻印了普森家族紋章的鐵器，化作一堆齏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塊石頭攜帶著風聲，拋向黑影所在的方向。

黑影又是彈射出兩條鎖鏈，在半空中擊中石頭。

在農舍圍欄的后方，盧卡斯急忙縮回頭去，繼續在雪地中尋找下一塊石頭。

黑影注意力分散的瞬間，詭異的術式同樣短暫的中斷。

赫爾曼驚喜地發現，身體竟然能動了！

同時心中一陣后怕，要不是術式在關鍵時刻中斷，很可能公告上的死亡名單，又要添加一人。

這時，頭頂傳來焦急的催促：

“赫爾曼，快躲開！”

只見約翰高舉劈柴用的斧子，踩在農舍的茅草屋頂，已然蓄勢待發。

下一秒，他一記信仰之躍，斧刃朝著黑影劈斬而來。

好歹提前點給個準備的時間……赫爾曼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頭頂上是迅速下墜的同伴，也不知道約翰這一斧子，能不能劈的中黑影。

赫爾曼不敢停留在原地，急忙向側面撲倒。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膝蓋傳來一陣劇痛。

迅速從地上爬起，在一旁掉落的劍鞘中抽出騎士劍。

另一邊，約翰手中的斧子，隨著身體的下墜，劃出一道垂直的軌跡。

黑影的身旁符文，構建出一道道紅色的六邊形魔法護盾，繼而構筑出一片穹頂。

在斧子襲來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將約翰的身體朝向左側推開。

斧頭劈在空處，激起一片火星。

一擊未能得手，約翰急忙朝后躍去，同赫爾曼并肩而立，與敵人保持著對峙。

和黑影保持一段距離，赫爾曼也有了時間，重新思考剛剛發生的一切。

對方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

吸取靈魂的邪術，還是控制精神的秘法？

曾經見識過刀疤臉的手段，面前黑影使用的法術，和當初黑石結社頭領的力量極其相近。

只不過，刀疤臉身上尚存著人類的特征。

而面前的敵人，散發出的純粹黑暗氣息，已然隱隱脫離人族的范疇。

另一個關鍵的問題是，巫師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赫爾曼和約翰之間，彼此未經過交流，卻不約而同地擺出了架勢。

誰也無法承受四環法師的攻擊，只能抓住敵人施法的間隙，透過那一瞬間的破綻，才有些許的勝算。

黑影卻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靜靜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像。

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在場的幾人，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忽然，街道的拐角出現一抹光亮。

光亮逐漸變得晃眼，正在不斷靠近，緊隨其后衛兵的喊聲傳來：

“那邊的人在做什么，不許動！”

赫爾曼心中警覺，在光亮出現的同時，拉住約翰向后跑去。

兩人借助墻體掩藏身形，接著施展幻術遮掩全身。

農舍前的街道上，兩名巡邏的衛兵提著燭燈，快速朝向黑影的方向跑去。

燭光在夜色中搖曳，映照出衛兵們身上護具的甲片。

黑影似乎感受到了威脅，身形微微一晃，化作一道黑煙轉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一隊衛兵來到近處，發現撲了個空。

為首的隊長緊了緊腰間的長劍，臉色陰冷地下令道：

“立刻封鎖附近的街道！”

他的目光掃視四周，最后停在面前的農舍大門上。

赫爾曼小心維持著幻象，保持兩人的身形隱蔽在黑暗當中。

待到衛兵分散開，他這才從墻后探出頭來。

周圍無人注意，同樣感受不到其他的魔力波動，基本上可以確認安全無虞。

他松了口氣，招呼約翰跟上，走圍欄繞到農舍的后門。

聽到規律的敲門聲響，盧卡斯在門的另一邊，為兩人挪開一條縫隙。

縫隙剛好足夠一人通過。

輕手輕腳地鉆了進去，魔力耗盡的同時，兩人的身形紛紛顯露。

赫爾曼靠在門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火爐燃燒劈啪作響，溫暖漸漸驅散身上的寒冷。

盧卡斯和艾米投來擔心的目光，赫爾曼朝兩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約翰這時候得空解釋道：

“艾米早就預感到了不對，從天黑開始，那個人就一直徘徊在門口附近。”

赫爾曼搖了搖頭。

敵人是四環級強者，若是真的懷抱殺意，他們幾個也只能認命。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地滾動。

強忍著粗糙的摩擦感，快步走到水桶前。

舀起一碗井水灌了下去，這才感覺感覺好受了些。

腦海中回憶著黑影的一舉一動，抬起手來，損毀的匕首只剩下握柄，前端的刀刃在鎖鏈的纏繞下，損毀的不成模樣。

從懷里取出那枚麻布層層包裹的黑色石頭，此刻黑石重新恢復了一開始的狀態，表面看上去暗淡無光。

任憑赫爾曼如何調查，甚至是嘗試注入魔力，也不見任何反應，找不到一點特殊之處。

說起來……當初黑石結社，如何調動黑石的力量？

漸漸地，黑影和刀疤臉的身影逐漸重合。

那名巫師最后還在尋找著什么。

赫爾曼抬眼看向艾米，小姑娘擔憂的神色依舊掛在臉上。

他打消了心中的猜想，來到艾米和盧卡斯旁邊，摸了摸兩人的腦袋。

“沒事了，你們趕快去休息吧。”

此時，強烈的疲憊感襲來，魔力和精力的雙重負擔，帶來了比以往都要強烈的反噬。

赫爾曼一陣失神，送兩人躺上床鋪后，就幾乎記不清楚后面發生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堆放的茅草，倒頭便沉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