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契約的總部，簡約得出人意料。

露天空地上，寥寥幾個魂體正忙碌穿梭，這里既沒有宏偉的建筑，也不見規整的房間和工作臺。

這方怪異的空間里，所有事物皆由透明的以太聚合物構成。

所以，這里沒有保護隱私的屏障，又沒有冷暖，一切常規意義上的事物都顯得多余而不必要。

有泡影不時在各個方位閃現，旋即又消失不見，時間一同被按下了暫停鍵，過去與未來都陷入了停滯。

“喲，魯文！”

一個魂體遠遠瞧見他們，便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這是個身形極為嬌小的種族，身高比矮人還要矮上許多，看上去不過三尺左右。

——是半身人，如果卡恩沒有記錯他們的體重應該只有40-50磅，甚至比不上烏帕厚重的板甲。

毫無疑問的，這是個聰慧又友善的種族，幾乎所有半身人都會花盡心思，掌握各種語言。

就是為了無論是在居住之地，還是在漫漫旅途中，都能與遇到的人暢通交流。

他們總是懷著善意，試圖與所有人和睦相處。除了在戰斗方面稍顯遜色，半身人堪稱完美的旅行伙伴。

“埃里克，你怎么也在這兒？”

兩人顯然是舊相識，一見面便熱忱地擁抱在一起，貼面禮后，魯文驚喜地問道：“怎么今年輪到你在本部輪值了……”

魯文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臉上原本的興奮瞬間黯淡了下來，“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啊，但是沒有業績考核的感覺簡直太棒了。”半身人滿不在乎地比劃著，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神情。

“……也就只有你會這么想了。今年可是萬年祭時期，好多人寧愿躲到深淵層的角落里，哪怕受到懲處，也要熬過這一年。”

萬年祭？卡恩略作思索，很快便反應過來，應該是現任地獄之王為了紀念萬年統治而舉辦的宴會之類的“慶典”吧。

“哈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受過兩次懲罰了，要是再有第三次，就得魂飛魄散了。”

“我這人天生就不會騙人，更別說唬人簽訂契約了。”埃里克自嘲地笑著，生前不會撒謊，死后依舊如此。

隨后，他四下看了看，眼中神情復雜，“我想通了……魯文，如果真到了那天，請你，殺了我吧。”

半身人收起了笑容，神情鄭重地說道。

突如其來的請求，如此直接，如此直白。

魯文先是一驚，隨后張了張嘴，話語就在嘴邊，卻不知說什么才好，他面露掙扎之色。

對于有明確效忠目標的惡魔來說，互相廝殺是被嚴格禁止的。

就算僥幸存活也會被對方效忠的直屬大魔找到理由抽出靈魂打上烙印，隨后成為永遠的奴仆。

更何況他們還是同屬塵世契約所的同事，內斗的處罰更是嚴苛，可能連靈魂都保不住。

而且，他和埃里克從生前就相識，交情深厚，無論從公還是從私的角度，他都狠不下心殺死埃里克。

“拜托你了。我……真的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了，無論是真正死去，還是魂飛魄散，只要能讓我解脫，請給我一個真正的死亡吧，魯文。”

半身人帶著決絕的態度說道。

“真的……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那天真的來臨，我會這么做的。”

魯文本想勸勸埃里克，說些好死不如賴活著之類的話，但他太了解埃里克的為人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整整二十九年啊，半身人沒有一次業績達標，大部分年份甚至交了白卷。

在這殘酷的地獄里，他根本沒有活路。

最好的結局就是死于一場“意外”，而且要死得徹底，這樣靈魂才能得到安息。

否則，一旦因為三次絕罰而死，就會觸發合約，靈魂將永歸莫斯提馬大人所有，永無安寧之日。

卡恩在旁看著，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一個半身人會在地獄里出現，但這些都與他無關。

“那個，很抱歉打擾你們敘舊了，但能不能先幫我處理一下印記的問題，我……還有些事。”

他出言打斷了兩人，他開始有些魂不守舍，估摸著應該是天快亮了。

“而且，這里讓我很不適。”

卡恩指了指那座雖被迷霧籠罩，連輪廓都難以看清，但壓迫感卻實實在在的宮殿，那應該就是莫斯提馬的住處。

魯文和埃里克被突然打斷，卻并未生氣。

半身人立刻蛻下了沉重，換上和善的笑容：“啊，我差點把這位給忘了。這是你們刻爾克的新員工吧？”

“我這就給你弄……可能會有些痛，但很快就好了。”

說著，他伸出手掌在空中刻畫起法陣，口中念念有詞。

他念得很模糊，卡恩只能隱約聽清“約”“大人”“印”等幾個重讀的詞語。

不過，卡恩還是能從四重嵌套的法環中辨認出這是一個四環法術。

四環法術普遍是有要到達第三位階才能施展的……所以這半身人生前是個三階的法師？

隨著法術逐漸成型，埃里克的魂體上緩緩浮現出暗紅的烙印，晦澀的紋路勾勒出一個復雜的印記。

“不要反抗。”埃里克說道。

印記陡然發亮，幻化出一只靈魂之手，在卡恩的魂體上扣下了一塊。

“哼。”卡恩悶哼一聲。

雖然被挖走的不是他自己的靈魂，他本身沒有任何感覺，但“米辛”的靈魂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劇痛。

而埃里克則把那塊扣下的魂體碎片聚合在法陣中間，半透明的碎片在法陣中逐漸被煉化成一個印記。

“噥，這就是你的印記。”半身人提醒道，“這是你靈魂的具象化標志，每個人都不一樣，可千萬別忘了，要是忘了，又得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

卡恩點點頭，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怎么從這里出去呢？”

此刻，離去的意愿愈發強烈，仿佛已經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正輕撫著自己的臉頰。

“其實很簡單，和平時走動一樣。”魯文說道，指著上方，“在那，只要你心里想著出去，就行了。”

“想？”卡恩眼睛向上方斜去，離去的念頭愈發強烈，沉重的眼皮漸漸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