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碗在青石案幾上泛起漣漪，倒映的云影忽然扭曲成旋渦。陸沉凝視慕雨晴腕間滑落的青銅鈴鐺，那聲“師尊“在喉間轉了又轉，終究隨著湯藥咽入肺腑。

“今日的龍葵草放多了。“他摩挲著碗沿裂紋，“往生殿的龍血藤，藥性比現世烈三分。“

慕雨晴浣紗的素手微不可察地一顫，檐角風鈴無風自動。溪邊搗衣聲驟停，蘇璃月提著滴水的裙裾踏入竹樓，腕間鈴鐺響得急促：“春雨寒涼，夫君該添件衣裳。“

銅鏡映出三人身影的剎那，陸沉看見慕雨晴背后的虛空裂開細紋。那些裂紋勾勒出熟悉的青銅樹脈絡，枝椏間垂落的卻不是果實，而是無數沉睡的自己。

“還要裝到何時？“他突然捏碎藥碗，瓷片割破掌心滲出的不是血，而是星屑般的金芒，“這場鏡花水月的戲碼，演了九萬年還不夠么？“

竹樓轟然坍塌，碎片懸空凝成七十二星宿。慕雨晴的油紙傘化作量天尺，蘇璃月的紗裙褪為青銅甲，溪水倒卷成銀河環繞三人。遠處青山顯露出本體——竟是橫貫星空的巨龍尸骸。

“你總是醒得太早。“慕雨晴抹去面上易容，露出與青銅樹頂男子相同的容貌，“這一世的紅塵劫，明明差三刻便圓滿了。“

蘇璃月頸間鈴鐺飛旋成渾天儀，十萬星辰在儀中明滅：“何必點破？當個糊涂樵夫，與你的'妻妾'在這世外桃源......“

話音未落，量天尺已抵住她咽喉。慕雨晴眸中流轉著青銅樹影：“本座與師尊論道，輪不到劍侍插嘴。“

陸沉踏著星屑走向巨龍尸骸，每一步都震碎百里星河。被遺忘的輪回印在脊骨處蘇醒，映出背后兩人糾纏的因果線——慕雨晴的尺與蘇璃月的儀，原是青銅樹上并蒂雙生的一對道果。

“當年我斬樹證道，你們便是在那時逃逸的？“他撫過龍尸逆鱗，指尖沾染的龍炎焚盡虛妄，“借我的情魄與惡念化形，倒真是好算計。“

天地忽然傾覆，巨龍尸骸睜開混沌之眼。慕雨晴的量天尺洞穿時空，將陸沉釘在青銅樹殘樁之上：“是師尊先背棄天道！說好共掌輪回，為何獨斬七情六欲！“

蘇璃月趁機催動渾天儀，十萬星辰化作鎖鏈纏繞樹樁：“您既嫌情愛累贅，弟子便幫您斷個干凈！“

劇痛中，陸沉看到真實的歷史：最初的白衣道者與雙生道果同修億萬載，卻在大道將成時揮劍斬情。慕雨晴是他剝離的惡念，蘇璃月是抽離的情魄，本該消散的二者竟竊取青銅樹本源，反將他困入永世輪回。

“原來如此。“他任由星辰鎖鏈勒入神魂，“你們布下九世殺局，是為......“

“為等這一刻！“慕雨晴與蘇璃月異口同聲，量天尺與渾天儀合二為一。青銅樹殘樁迸發青光，樹根纏繞著陸沉，將他送往最初的斬道之夜。

......

白衣道者立于樹冠，手中道劍吞吐混沌之氣。樹下的雙生道果正在哀求：“師尊三思！斬去七情六欲，與頑石何異？“

道者劍鋒微滯，倒映出慕雨晴猩紅的瞳孔與蘇璃月含淚的眼。這一瞬的遲疑，讓歷史長河掀起驚濤——本該被斬滅的道果突然暴起，渾天儀與量天尺貫穿道者眉心。

“是時候換我們執掌輪回了！“慕雨晴攫取道者左眼，瞳孔化作量天尺刻度。

“這無趣的永恒，該添些紅塵滋味。“蘇璃月摘下道者右眼，煉成渾天儀星軌。

青銅樹在悲鳴中傾倒，道者的殘軀墜入輪回。慕雨晴將樹根植入諸天萬界，蘇璃月用枝葉編織因果，自此九大禁區成型，百萬劫數皆為囚籠。

陸沉在時空亂流中伸出手，握住道者墜落的道劍：“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劍鋒逆轉的剎那，十萬道輪回同時震顫。慕雨晴的量天尺出現裂痕，蘇璃月的渾天儀星軌錯亂，青銅樹根須在悲鳴中枯萎。

“不可能！“慕雨晴撕開虛空，現出布滿裂痕的本源樹心，“你早不是當年的......“

道劍刺入樹心的瞬間，陸沉與白衣道者的身影重疊。被篡改九萬年的歷史開始修正，巨龍尸骸化作齏粉，青銅樹綻放出最初的道花。

“我從未斬道。“陸沉的聲音響徹諸天，“當年揮劍，斬的是你們種在我道心的妄念。“

慕雨晴的青銅甲寸寸剝落，露出樹心深處的稚嫩靈體。蘇璃月腕間鈴鐺盡碎，渾天儀變回青澀道果模樣。她們望著道樹上重綻的道花，終于記起最初的光景——

混沌初開時，兩枚道果在枝頭嬉鬧。白衣道者以晨露澆灌，用星輝為她們啟蒙。直到某日域外天魔入侵，道果為護師尊沾染魔氣，才滋生妄念。

“原來是我們......先背棄了大道。“慕雨晴的靈體逐漸透明。

“師尊當年揮劍，是為凈化而非舍棄......“蘇璃月伸手觸碰道花，指尖開始消散。

陸沉將道劍插入樹心，萬界輪回同時靜止。他摘下兩朵道花，輕輕吹向星河：“去吧。“

道花載著雙生道果最后的靈識，飄向新生的小世界。在那里，她們會成為真正的姐妹，在某個春雨綿綿的清晨，叩響求道者的柴扉。

......

竹樓在晨光中蘇醒，藥香混著山霧漫過窗欞。陸沉推開柴門，見兩個總角女童正在溪邊嬉戲。穿杏衫的舉著油紙傘學大人模樣，著青裙的腕間系著野花編的鈴鐺。

“道長安好。“她們齊齊作揖，掌心捧著沾露的龍葵草，“阿姐說這個能入藥。“

陸沉接過藥草時，瞥見她們頸后淡去的樹紋。遠處青山依舊蒼翠，溪水倒映的星河卻已換了軌跡。

風起時，道樹虛影在云間若隱若現。第九片道葉悄然舒展，其上托著的露珠里，隱約可見新的故事正在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