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連續(xù)下了幾天大雪，初七這天終于放晴。

許都城外四十里獵場，朔風(fēng)卷起千堆雪。鐵甲寒光刺破茫茫白幕，玄色大纛猶如羽翼。

原來曹家兄弟三人今日出城在此圍獵。

曹丕勒住青驄馬，玄狐大氅在風(fēng)中翻涌如夜梟展翼。司馬懿捧過鎏金手爐，低聲道：“南坡野獸昨夜已用豆粕誘至楓林。”

話音未落，西側(cè)忽起一陣?yán)市Γ苤层y鞍白馬踏碎冰河，腰間佩玉與雕翎箭囊相擊成韻，楊修正舉著松煙墨在素絹上疾書：“公子且慢行，待修記下'霜蹄蹴踏玉塵飛'這句......”

東面雪丘驟然被沖開，曹彰倒提丈八陌刀縱馬躍出，虎皮戰(zhàn)袍上還沾著野彘熱血。他仰頭痛飲皮囊中的烈酒，酒漿滴落雪地：“二哥，四弟好雅興！”

刀尖忽指百步外晃動的白影：“那匹雪狐，看誰先得！”

三支鳴鏑撕破長空。曹丕的箭簇纏著西域火油布，曹植箭尾系著五彩絲絳，曹彰的狼牙箭干脆削去了尾羽。

雪狐驚躥的剎那，二十名虎豹騎突然從檞樹林中列陣而出，鐵盾重重砸進(jìn)凍土。司馬懿袖中的龜甲倏忽發(fā)燙，楊修筆鋒在“玉塵飛”三字上滴出墨團(tuán)。

曹彰突然長笑抖韁，單騎沖破盾陣。他座下烏騅馬鐵蹄所過之處，積雪竟蒸騰起白霧。

“三弟，聽說你這坐騎，是辛家小娘子年前送來的？”曹丕邊策馬邊大笑，“今年能喝三弟喜酒了。”

曹彰豪氣沖天：“天下未定，何以為家？”

……

山道積雪壓折枯枝的脆響中，曹彰的烏騅馬飛奔而過，進(jìn)入了一片開闊地。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竟然有世家子弟在這煮酒賞雪。

曹彰反手將滴血的虎皮大氅擲入梅林，雪白蜀錦長袍迎風(fēng)展若鶴翼。玄鐵面具扣上臉龐時(shí)，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格殺白狐的溫?zé)嵫E。

“隴西李白，討杯熱酒。”他故意讓嗓音混著塞外風(fēng)沙的粗糲。

他飛身下馬，大步走了過去，麈尾輕搖的公子們正要呵斥，可都被這蒙面客氣勢所懾。

正中一女子，穿著一襲素雅長裙，裙擺及地，落落大方，腰束素色緞帶，盈盈一握，襯出婀娜身段。

她微微抬起絕美的臉，美目清冷，目光落在曹彰身后那烏騅馬身上時(shí)，微微一驚。

“隴西李氏？都不敢用真面目示人么？”女子淡淡道。

在場的世家子弟發(fā)出陣陣輕笑，當(dāng)中一個青年站出來，皺眉問：“李白？可是那日月旦評作詩《將進(jìn)酒》的李白？”

眾人反應(yīng)過來，目光齊齊落在曹彰身上。

因?yàn)槟鞘住秾⑦M(jìn)酒》，已經(jīng)傳遍許都城，都得到了司空曹操的贊賞。

“原來是李公子。”素雅女子微微欠身，“小女子辛憲英，剛剛失禮了。”

曹彰驚了。

原來她就是辛憲英，竟然是個絕世佳人啊。

“李公子詩才驚世。”辛憲英微微含笑，“今日當(dāng)此盛景，何不作詩一首？”

眾世家子弟紛紛開始起哄，要他作詩，當(dāng)中不乏有人譏諷：“李公子，你不會是假冒的吧？所以帶著面具？哈哈哈，還是說你面相丑陋，不敢見人？”

辛憲英目光微冷，纖指捏著越窯青瓷盞，忽將半盞葡萄酒潑向絹帛：“李公子，可敢以此殘酒為墨？

凍凝的紫紅酒液在素絹上蜿蜒如虬龍。

曹彰長笑一聲，鯊皮鞘中長劍鏗然出匣。劍尖蘸酒狂書處，腦海中是李白的《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他肆意揮灑，當(dāng)寫到“十步殺一人”時(shí)，劍鋒突然挑向辛憲英鬢邊珠花，卻見女子神色如常，嘴角掛著明媚的笑。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

這最后一句落下，全場寂靜。

辛憲英目眩神迷：“好詩，今日宴飲得此詩，足可留史冊。”

在場的其他世家子弟，都低下了頭，就算作詩一輩子，也未必能出這樣一首。辛憲英舉著酒杯，對曹彰道：“李公子，可否一睹真容？”

這時(shí)，馬蹄聲傳來，曹彰猜應(yīng)該是曹丕，曹植他們來了，他飛身上馬，抱拳道：“辛姑娘，有緣再見。”

說完，他策馬消失在梅林。

辛憲英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李白？是個假名吧。不過……”

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很快，馬蹄聲靠近，一隊(duì)人馬洶涌而來。

……

暮色蒼茫，司空府。

曹操指尖摩挲著青瓷盞沿，忽將半盞殘酒潑向炭火盆。幽藍(lán)火焰騰起，映出郭嘉眼角褶皺里深藏的倦意：“三公子竟能想到遼西未來天氣這一步。”

“那豎子說濱海道每逢五月便成澤國。”曹操抓起鎏金錯銀箸敲擊瓷杯，瓷杯里湃著的青梅酒漾起漣漪，“我已命人查驗(yàn)歷年邊報(bào)，雨水確在夏初前后暴漲。”

郭嘉俯身拾起飄落案頭的雪片，任其在掌心融成赤紅血水狀，笑道：“三公子此等天時(shí)洞察，定是帥才。”

戍樓更鼓驟歇，曹丕的狐裘裹著北風(fēng)撞開朱漆門。他捧著的鎏金手爐尚在蒸騰白霧，身后曹植卻已將狼毫擲向硯臺：“好個'銀鞍照白馬'！那狂生劍鋒蘸酒時(shí)，辛家小娘子的珠花竟被削去半幅金絲！可惜啊，我又沒碰到。”

“你們兄弟不是去圍獵了么？”曹操抬眼問。

曹植快步向前，參拜后，興奮道：“父親，今日去圍獵，世家子弟也在那宴飲賞雪，那李白又出現(xiàn)了，作詩《俠客行》，驚才絕艷。”

“李白？”曹操驚詫，“詳細(xì)說來。”

“我們?nèi)r(shí)，那廝已經(jīng)走了。”曹丕接話，把過程說了一遍。

當(dāng)他吟完《俠客行》時(shí)，曹操猛然起身，腰間玉具劍將青瓷酒甕震出蛛網(wǎng)裂痕：“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翻腕以劍脊挑起垂落的錦帷，帷上蘇繡的睚眥紋在燭火中暴突雙目：“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這個李白！”

郭嘉突然劇烈咳嗽，望著檐角將融的冰棱輕笑：“如此詩才，我也想會會他了。”

曹操見他咳嗽不止，關(guān)切問：“奉孝，此次北征，要不你別去了，在許都城好好養(yǎng)身體。”

“北伐烏桓，堪比官渡之戰(zhàn)，臣怎能不去？”郭嘉一笑。

曹操輕嘆一聲，目光落在曹丕和曹植身上，皺眉問：“子文呢？不是和你們一道去圍獵嗎？”

“父親，三哥回虎豹騎了。”曹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