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空氣中毫無征兆地彌漫起充盈的游離咒力,濃度之高仿佛有數百人在極度強烈的怨恨中死去。
某種龐大、古老的東西隱藏其中,潮水般席卷了瓦爾德老宅。
強烈的負面情緒猝不及防的涌入腦內,險些壓垮了E·E的理智。
短暫的眩暈間,她似乎看見凝固的雨滴懸浮成無數棱鏡,折射出不同年代的詭異場景。
一切的一切都像部慢放的電影,而E·E置身其中,看見帶著巴洛克面紗的女人行走在無垠的荒野,背影玻璃般破碎,露出昏暗的病房。
而病房中穿著拘束衣的男人只是呆滯的笑著,笑聲變成實質的黑色線條,又勾勒出大火紛飛的廢墟。
在那撲面而來的刺眼熱浪中,E·E隔著燃燒的火墻,隱約看見背影瘦弱的女孩跪倒在地,握緊了一只焦黑的手,嚎啕大哭。
哭聲仿佛貫穿時光,無數模糊而真實的場景隨著窸窸窣窣的耳語,具象成翻滾的黑色巨浪,徹底遮蔽了她的視線。
畫框中的洛根·瓦爾德也不知何時轉過身來,開始用沾滿顏料的手指凌空作畫。
下一秒,懸停的雨滴集體倒流,在天花板上匯聚成猩紅的未知咒文,一閃而逝。
終于從恍惚中恢復意識的E·E察覺到自己正在遭受認知污染,只能強行中斷對環境的擴散感知,咬破舌尖踹開了門。
“媽的.....這一下子給我干到哪里來了?”
E·E呆住了,伸手捻住一粒落下的灰燼,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視線之中,迅速脫落的墻皮在燃燒中化為紛紛揚揚的灰燼。
沾染血污的鐵絲網在緩慢的延伸中覆蓋住整座老宅,枯萎的植物與細小的肉塊糾纏其上,就像吸收甲醛的凝膠,顏色逐漸腐化。
結界咒術么?可為什么感知不到丁點咒術釋放后產生的流動?
腳步一僵的E·E心中駭然,她甚至沒察覺到這棟老宅里有第二個巫師的存在。
高懸頭頂的廊燈忽然閃爍起來,電流高速涌動在燈絲中,發出嘶嘶的鳴響。
走廊盡頭,一團凝聚的腐朽咒力正在E·E的感知中,愈發清晰——怨靈的味道。
“滾出來!”
她吐出一口濃血,索性扔掉手電,拔出匕首,躬身擺出羅馬格斗術中的近戰姿勢。
狹小的空間,開始回蕩起一串尖銳且刺耳的咯咯聲,由遠至近,仿佛有人正使勁從喉管里咳出魚刺。
就在E·E皺眉時,拐角忽然伸出一條慘白的大腿。
緊接著,一顆頭顱緩慢探出,與大腿保持著詭異的平行。
而那垂落的淡金色長發下,一張晃蕩著脫臼下巴的臉,五官扭曲,只有一雙泛白的瞳孔,始終注視著少女。
E·E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良久的沉默中,她沒有率先動手,反而尷尬地撓了撓鼻子。
“好吧,蕾切爾....我還是更喜歡你生前桀驁不馴的樣子。”
怨靈依舊發出咯咯的怪聲,只是腦袋卻砰然墜地。
然后拖著反曲斷裂的四肢,從拐角跌跌撞撞地擠了出來,就像一灘爛泥,一步一步地朝著少女爬來。
——嘭嗤!
廊燈破碎了,而后是急速涌動的風聲與彈頭出膛的火光。
黑暗中,E·E只看見一灘模糊的身影怪叫著避開子彈,朝她撲了過來。
她閉上眼,感受著來自怨靈的氣息,被咒力包裹的匕首反握著揮向前方。
剎那間,匕首觸碰到實物的觸感便消失了,那是怨靈在瞬間完成了虛化,就連刺耳的咯咯聲都消失了。
它現在可以說無處不在,靜待著凝聚出擊的時機。
不過沒關系——
彌漫的殺機下,少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前方高速移動,只是在接近樓梯的剎那悍然起跳,飛鳥般朝后翻躍,完美避開了凝聚成型的手臂。
0.4秒,完成暗適應的E·E睜開眼,在半空中對準那道扭曲身影,扣動扳機。
0.6秒,圣鹽彈頭擊中蕾切爾,二次虛化被強行中斷。
下一秒,輕盈落地的E·E迅速突進,側滑繞至怨靈身后,黑發飄動間,橙黃的彈殼接連從槍膛彈出。
———只要比它更快就好了。
“你這逆子,看來是又欠調教了。”
刀刃貫穿頸椎,將四肢中彈的蕾切爾順勢釘入地板,熟練的仿佛演練了上萬次。
中斷擴散的感知不代表E·E成為了瞎子,常態下,三米之內的任何咒力流勢都能在她心中構成一張復雜的波段圖。
只能說這種不懂得隱藏自身的低等怨靈,對她而言簡直是手到擒來。
偷襲?不存在的,鼻子里的假體都給它打掉咯!
圣鹽的持續灼燒讓那恐怖的咯聲愈發尖銳,蕾切爾像只被踩癟的蜘蛛,張牙舞爪,卻毫無抵抗能力。
E·E收起武器,匯聚在左手的咒力于皮膚之下交織出神圣的漆黑線條。
這是血源賜下的脈絡,也是承載創造與湮滅的新生——血源途徑·咒術。
少女伸手按在怨靈冰冷的頭頂,眼球像是被墨水浸染的白紙,漆黑深邃,只有瞳孔亮起銀藍色的光。
緊接著,仿佛蠟遇見火,蕾切爾的身體開始在肉眼可見的潰散中化作一縷縷蒸騰黑霧。
這便是E·E生來所繼承的第一份完整咒術·無妄圣約。將一切依托于途徑存在的要素,分解為最原始的狀態。
盡管馬庫斯曾叮囑她決不能在人前使用這份力量,不過事到如今,也只能速戰速決。
面對逐步溶解的軀體,E·E始終保持著這個動作,巋然不動,倒像是位圣潔的修女,可蕾切爾卻在掙扎中強行抬手,居然捏碎了自己的心臟。
“我去....你這鐵骨錚錚的樣子,倒顯得我這私闖民宅的小賊有點不知好歹了。”
E·E震驚到說出母語,作為純粹的咒力生物,怨靈什么時候出現這種人性化的行為了?
不過謹慎之下,她還是果斷提升輸出,將殘軀徹底分解為游離的咒力。
畢竟老馬說過,趁人病要他命,毀尸必須得滅跡。
片刻,銀藍色的光驟然熄滅,濃郁的黑色氣息消散在紛紛揚揚的灰燼里。
可結束祓除的E·E卻沒有放松警惕,頂著龐大的負面情緒開啟小規模的感知擴散。
任何咒術的驅動都需要回路提供咒力,無論什么階位的巫師都不可能在維持結界的同時隱藏自身流勢。
但很快,一無所獲的E·E皺起了眉頭,心中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咒術不是奇跡,不存在無緣的誕生。
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座結界.....其實是活的,正通過大量吸食空氣中的游離咒力維持運轉,再加上憑空出現的怨靈,這一切就好比你坐在一輛高速行駛的無人轎車里,而幾分鐘后,身邊忽然多出一個鮮艷的紙人偶。
不得不說,E·E現在有種在殯儀館門口撿到一顆喜糖的驚悚感。
但最驚悚的是——這輛車的油箱明明是空的。
不過既然取得了重要情報,那現在是時候撤離了。
溜了溜了。
她再次驅動無妄圣約,嘗試從內部將結界分解出一個缺口,卻注意到緩慢溶解的邊界仿佛腐爛的生物傷口,竟飄起了絲狀的肉絮。
不對,這不是普通的結界!
E·E臉色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全然沒注意到流動的空氣中,偽裝成游離咒力的腐朽氣息正緩慢接近。
無聲無息間,一道枯瘦的輪廓悄然凝聚,浮現在她的身后。
也就是在同一時間,敏銳捕捉到細微流勢的少女猛然回身,卻還是晚了一步,迎面撞上一柄匕首。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旋即被一只干枯的手扼住喉嚨。
死而復生的蕾切爾晃動著脫臼的下巴,緊緊貼在她的身后,發出咯咯的怪聲。
離奇的是,它不僅沒有遵循本能嘗試攫取生命力,反而輕輕擰轉手中的青銅匕首,就好像故意折磨著對方。
劇烈的灼燒感讓E·E險些窒息,她嗆出鮮血,調動僅存的咒力,左手直刺它的心臟。
可蕾切爾這一次卻展現出驚人的反應力,松手躍起,像條蛇一般滑行在墻壁,就那么倒垂著欣賞瀕死的獵物,不再接近。
“很好….是你贏了....”
E·E跪倒在地,鮮血沿著泛紅的傷口流淌冒出淡淡的白氣,像是被高溫灼燒,黏在了銅綠色的刀身。
青銅,女巫的弱點之一。
對于她這種一階的下位女巫而言,幾乎可以算作劇毒。隨著體內的血液循環,那種仿佛被施加靜態高溫的灼燒感將蔓延全身,徹底斷絕她的行動能力。
完美的偷襲,狡猾的就像個人類。
“以為我會害怕么....白癡。”
無聲的對峙中,女孩忽然笑了起來,用盡最后的力氣比出中指,因失血而蒼白的臉美得驚心動魄。
高懸在墻壁的蕾切爾晃了晃腦袋,加速朝她撲了過來。
干枯的手臂呼嘯著穿破空氣,風聲涌動間,女孩突然表情兇狠,就像瀕死的貓也會對龐然大物亮出爪子。
可不等她拉掉圣鹽手雷的安全栓,一只手卻從身后伸出,握住了蒼白堅硬的手臂,簡單的就像抓住一枚石子,代表著死亡的重擊在和女孩僅差二十公分時被強行截停。
緊接著,走廊回響起尖銳的嗡鳴。
劇烈沖撞后掀起的氣流將染血的鐵絲震的簌簌作響,只有那擺動的黑色衣角,仿佛豎起的戰旗,與女孩散開的長發融為一體。
這一刻,E·E身后,亮起了璀璨的黃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