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剛，有一名兇橫至極的悍匪闖入縣衙之中，被本官出手擊傷！”

吳三省冷哼一聲，孤身一人出了縣衙大門，“本官今夜勢要將這些殘黨余孽誅滅殆盡?！?

張賢坐在縣令主座之上，表情蒼白，似是驚魂未定。

側面坐著面無表情的縣丞曾文光，堂下還站著林醉麾下的十余名快班衙役。

“大人，發生了何事？”

林醉追問，張賢卻愣著沒有說話，一名快班衙役回答。

“頭，剛剛有個渾身綠色的怪物沖進了縣衙二堂，驚擾了眾人，隨后主簿大人出手，趕走了那個怪物?！?

怪物顯然是趙玄虎。

林醉也不顧其他人在場，繼續朝張賢問道：“大人，你還給誰修行過《子午吐納功》？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在鏢局，趙玄虎的房間里發現了修行《子午吐納功》所需的湯藥。

這正說明趙玄虎背后的指使者，正是《子午吐納功》的擁有者——縣令張賢。

林醉此時的語氣嚴厲之極，甚至有了些威逼之意。

張賢從發呆的狀態回過神來，渾身一個激靈，手腳發顫地說了一句。

“林醉，去把那個兇犯拿下！去把兇犯拿下，就地格殺！

來人，去把那些守城門的、看倉庫的、驛站的、養馬的，給我全部叫起來，搜城！搜城！”

林醉眉頭微蹙，看著已經失了神的張賢，提刀沖出了縣衙。

迷霧中，林醉看不清真相，但現在的趙玄虎，只會出現在一個地方。

四更天，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林醉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五俠酒樓。

推開門，借著月色，他看到了坐在桌邊上的趙玄虎。

林醉關上門，摸黑走到了趙玄虎對面，靜靜地坐了下來。

“看過小冰靈了?！?

“嗯，睡得很香?！?

此時的趙玄虎，墨綠色的血液已經爬上了他的嘴唇，整個人的皮膚都變成了綠色。

林醉將那塊一直放在腰帶里的地心炎玉拿了出來，遞到趙玄虎手里，神情苦澀，“還有沒有得救？”

“這種寶貝，你從哪里來的？”趙玄虎驚嘆了一聲，隨即語氣平靜。

“沒用，為了把武功提上去。我一次性吞了十枚子午毒丹，還用了三種苗疆的禁藥，用封穴法把藥效都貫進了骨髓，神仙來了也沒救?！?

好半天，林醉才繼續說話：“把長信鏢局滿門屠滅的那伙人，是被吳三省背后那人利用的亂軍，不過，那伙亂軍已經全部被我殺死了?！?

“只怪我太過天真，以為不把我那些弟兄卷進來，他們就會沒事！

我對不住他們！只有親自去向他們道歉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現在可以全部告訴你?！?

趙玄虎眼神迷離，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我在南疆云川長大，和冰靈的娘親自幼結識，青梅竹馬。

后來云川戰亂，我們便一路北上，到了北嶺，成婚生子。

直到半年前，我才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內衛！

從七歲那年起，她就加入了梅花內衛，整整瞞了我二十年。

有些內衛的任務極其特殊，平日里只需扮做普通人潛伏，若沒有指令，一切都與尋常人無異，我夫人也是這樣的。

但半年前，洛京發生了一樁驚天大案，衛靖當街搏殺臨安郡王后逃走，她也開始被重新啟用。

三個月前，我最后一次見她，她對我說要出門執行任務，兩天就回，但我等了十天，只等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梅花內衛的人找到了我，帶給了我一封絕筆信。

信上說她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犯下了大罪，被關入了昭獄，唯有代替她將原本的任務完成，才能救她回來。

這就是我做這一切的原因！”

林醉怒極而笑：“有沒有可能，那封信是假的？”

趙玄虎搖了搖頭：“我們押鏢的也經常會遇到劫鏢后，鏢師被扣押成人質，被要求寫信要贖金的情形，所以我們鏢局有過約定。

強迫的信字體是一種寫法，真心的信字體是一種寫法，而且每個人的兩種寫法，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見林醉沉默，趙玄虎繼續說了下去。

“夫人的煉蠱術，平時是我在一旁輔助，所以我也學了個七七八八。

縣衙里那位內衛派給我的任務，便是利用控心蠱將整個北嶺監視起來。同時也讓我收集證據，扳倒吳三省。

李修在被你擊敗逃走之后，是我找到并囚禁了他，而且在他身上種下了養了十年的控心蠱。

十年的蠱能直接令一般的習武之人言聽計從。

前日，吳三省有了動作，開始把他隱藏在周邊各鎮的殺手調入縣城，同時縣衙那位也給我下了命令，凡是進城的殺手，一個不留。

你看到的那種，讓人死而不僵的蠱蟲，叫做噬魂蠱，會鉆入人腦，啃食腦髓，令其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還記得那個驛丞嗎？他身上早就被我種了噬魂蠱的母蠱。

被你關入地牢的當晚，身上的母蠱爆發，蠱蟲肆虐，殺死了地牢中除了曹勝之外的所有人。

我一面約你喝酒，一面控制李修潛入地牢，用刀割破所有人的喉嚨，掩蓋真相；同時救出了曹勝，拿到了他手中的關鍵證據。

到了今夜，我不知道吳三省為什么會拿到我安插眼線的名單，但沖突不可避免，于是便有了今晚的殺戮。

五更天了，我殺死了吳三省手下所有潛入北嶺的殺手，將近二百人。

但我布置的眼線卻還沒有被完全清除，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只是沒想到，吳三省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對長信鏢局下了毒手！”

林醉又問道：“你死了，誰來控制這些服用控心蠱的眼線？”

“縣衙的那位，同樣知道控制蠱蟲的咒語。我也沒想到，會害死這么多人。”

趙玄虎的七竅開始滲出血跡，呵呵發笑：“我的身份還沒有暴露在臺面上，所以小冰靈不會被牽連。

那位已經答應我。等我死后，他會將冰靈的娘親離開梅花內衛，回到冰靈身邊！”

“原來真相是這樣嗎？

衛靖的案子，你和吳三省，分別是兩方勢力的棋子，撞在了一起。

你雖然要死了，可你背后的那位贏了。吳三省背后那位雖然輸了，可吳三省還活著。”

“趙玄虎！”

林醉忽然提高了聲音，怒而拍桌：“你怎么那么天真，把希望寄托于別人的仁慈，要是你死了之后，內衛沒有把小冰靈的娘送回來怎么辦！”

趙玄虎愣在原地，嘴里忽然吐出一大口綠色的血。

“也罷！這件事的后續，我來盯！告訴我，和你牽線的那個內衛是誰？是張賢嗎？”

林醉繼續說話。

“是曾文光?！?

思量片刻之后，趙玄虎捂著胸口回答。

“怎么會是曾文光！”林醉詫異非常。

“給你修行《子午吐納功》的，不是張賢？”

“一直都是曾文光，我每次需要子午毒丹解毒時，都會翻墻進縣衙，到二堂找他。我從未和張賢接觸過?！?

趙玄虎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大口毒血，里面還有許多蠕動的蠱蟲。

“我的時間不多了。告別吧，我敬你一碗！兄弟……”

趙玄虎將那枚地心炎玉塞回了林醉手中，“林兄啊，你是個好人，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要懂得。這種寶貝，不要輕易讓旁人知曉?！?

他拿出兩只碗，提壺將自己杯前的碗倒滿，又抱起酒壇，將林醉面前的碗倒滿。

林醉端起擺在趙玄虎面前的碗聞了聞，“怎么我這只碗倒的是酒，你那只碗倒的是茶！”

“其實，我根本不會喝酒。

或者說，在煉蠱之前，我根本不喝酒?！?

趙玄虎一開口，就讓林醉舉碗的手僵在了半空。

“哈哈哈，這種酒能很好地抑制蠱毒的蔓延，對我這種以身飼蠱之人，是不可缺少的。只是每次飲酒，我體內都劇痛無比。

對不起。

所謂的酒逢知己千杯少。

不過是逢場作戲。

最后一次，讓我舒舒服服地喝碗茶吧！”

說罷，趙玄虎舉著茶碗一飲而盡。

“咚咚咚！街坊鄰居，速速起床，搜查屋舍，捉拿賊人！”

外面響起了銅鑼的聲音，大批捕快的腳步聲傳來。

趙玄虎皺眉，忽然朝著外面大喝了一聲。

“林醉，想要和老子作對，你還差的遠呢！”

“錚！”

趙玄虎的速度極快，一把抽出了林醉的雁翎刀，刺入了自己腹中。

“老趙！”

林醉厲呼一聲，扶住了將要倒地的趙玄虎。

“喊完這一聲，斬出這一刀，你和我在一起才不會被懷疑?！?

“爹爹?！?

二樓，忽然傳來的聲音，小冰靈揉著眼睛下樓，“爹爹，我聽見你的聲音了，你今晚去哪了。”

“別過來，轉頭。嗬……我正在和你干爹玩捉迷藏的游戲。嗬……你快回去房間，數夠一千個數，嗬……再出來找爹爹！”

趙玄虎提足內勁，發出了最后的聲音。

“捉迷藏，好呀，我最喜歡玩捉迷藏了！那我現在就回去數數了哦。

爹爹，你不要藏得太遠，不然我找不到你?！?

小冰靈摸黑走了回去。

趙玄虎的生命最后的火焰也已經逝去。

林醉無言，將尸體放了下去，想到自己還沒有將那碗告別酒喝下去，于是舉起了碗。

他嘴巴微張，手微微有些顫動，終究是沒有把碗中的云川春冰喝下去。

瓷碗咣當一聲砸在地上，酒液東西南北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