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么好的月色了,北嶺城里,要見血了。
不要插手他們的爭端,這和你我沒關系!”
張賢負手站在檐角下,舉頭望月。
“大人,我不能袖手旁觀!”
林醉緩緩吐了一口氣,抱拳轉身。
張賢皺眉道:“林醉,你的武功在北嶺還說得過去,可在這一局里面,還遠遠不夠!”
“大人,這是你治下的北嶺縣,不能讓他們肆意妄為,殃及無辜百姓!”
說罷,林醉提刀離開,留下欲言又止的張賢。
走到大堂之時,他刻意頓住腳步,瞥了一眼旁邊的吳三省和曾文光,“主簿大人不打算攔我嗎?”
“請便。”吳三省就站在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下,整個人融入黑暗中。
待林醉帶著快班衙役離開,面如土灰的米師爺湊了上來:“老爺,是不是讓少爺偷偷離開北嶺,他可是您唯一的血脈呀。”
“你去安排吧。”
吳三省沉吟許久,渾濁的眼神中忽然爆出一道精芒。
“該讓那伙人出手了,殺死林醉!”
……
月色粘稠如銀漿,混雜著血腥氣息灌入行人的鼻腔之中。
坊市巷道中,舉著火把的衙役敲開一戶人家的門,慘叫聲傳來,隨即又消弭。
林醉帶人走過每一個巷口,幾乎都有一戶人家門戶大開,屋內滿是殘肢斷臂,血流滿地。
又是一陣慘叫傳來,林醉終于追上一伙壯班衙役。
林醉按刀趕到,那是張木匠家。
他的木匠手藝很好,妻子煲得一手好湯,還有個乖巧的女兒。
林醉借著火把閃爍的光亮往屋子里望去,開門的婦人被砍翻在門前,男人則倒在窗邊,手指在地板上抓出五道痕跡,抓痕所指的地方,是一張矮桌。
桌上散落著撥浪鼓、彩球之類的小玩意,還有木雕的幾個小人,往矮桌邊再看,有一張搖床,那是張木匠親自做的。
搖床里面,是一具穿著碎花衣裳小小的女尸,最多三四歲的年紀,一刀透心而過,血跡染紅了掛在脖子上的銀質平安鎖。
林醉依稀記得,張木匠曾抱著還在咿呀學語的女兒和自己介紹:“這是我家小囡囡,叫林叔叔。”
血氣涌上天靈!
“那個三歲稚子,也是魏百煞殘黨嗎!”
“林醉,斬草除根。你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吧。”
壯班都頭哈哈笑著,轉身就要離開,翻出懷里那張寫滿名字的宣紙,用紅筆勾畫掉一個名字,定睛道:“我看看,這家是王麻子。下一家。”
“等等,什么王麻子?這戶叫張四郎!王麻子上個月就搬到對面去了!”
“是嗎?殺錯人了。”壯班都頭撓了撓腦袋,旋即笑了起來:“林老弟,這種叛黨,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這本就是他們的一個聯絡點,也許現在被換成這個張什么的負責了……”
三條人命,一個完整的家,一個明媚的春天。
在他們這些人眼里,究竟算什么?
壯班都頭察覺到了林醉的異狀,呵呵笑道:“老弟,我勸你冷靜些,我和你一樣,都是在長慶府登名造冊的從九品命官,對我動手,你這輩子的前程,可就沒了!”
“錚!”
雁翎刀瞬間出鞘,內勁全力灌注,驚濤刀中最強的招式“落日驚濤”自天靈斬落。
“你!”壯班都頭隨即拔刀格擋,一記拔刀斬爐火純青。
作為吳三省的心腹,三班頭領之一,他當然不像是吳哲這個二世祖一樣的廢物,他是有內勁在身的高手。
“鐺!”那口捕刀應聲而斷,驚濤落日浩瀚連綿的刀勢盡數落在壯班都頭的身上。
他整個人直接被劈飛出去,爆成一團血霧,再落在地上時,已經難見人形。
其他壯班衙役驚駭之下,屁滾尿流,四散而逃。
只有都頭左右。那兩名讓林醉覺得面孔陌生的衙役,依舊呆呆站在原地。
林醉輕輕一拍,他們兩人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就那么嗵地一聲倒在了地上,死狀與驛站中的兩名死者別無二致。
“爭端,爭端!狗屁爭端。給我追,今晚誰也不能在北嶺城放肆!”
難以抑制的憤怒涌上心頭。
林醉帶著手下的衙役剛剛追出巷口,望向夜空,停下腳步。
街道的每一個巷口都被堵住,包括屋頂的制高點已經蹲滿了殺手。
月光下,他們身上的金屬鎧甲反射著凌冽的光,弓弦宛如銀絲,箭頭化作寒星。
“退到我身后!”
林醉出聲的同時,急促而密集的尖銳破空聲發出,箭雨滿天!
平日里只是抓個小賊流氓,調節斗毆打架的快班衙役哪里見過這種陣仗,有些人直接被嚇得愣在了原地。
“風波斬!”
林醉手腕轉動,雁翎刀在空中劃出一圈刀幕,以驚濤刀中變化最多,最靈巧的招式應敵,將大多數的箭矢斬落。
但仍有部分箭矢落在了快班衙役的腿、腳上,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沒有中箭的衙役立刻將受傷之人拖到了巷口中。
“不要拔箭,箭頭兩側帶有倒鉤,強行拔出的話,會帶出大片血肉。”
僅僅是一輪射擊,自己手下這群衙役已經幫不上忙,林醉撿起一根箭矢,仔細端詳。
看向四周的殺手,問道:“雙鉤輕羽箭,軍隊專用,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為首的那名披掛鎧甲的漢子站了出來,他的整張臉都埋在面甲中,聲音甕聲甕氣,但滿懷殺意。
“魏百煞,是你殺的?”
“是我!”
林醉提著刀走出巷口,抑制住內心的焦急,強烈的憤怒,悲愴的殺意交織,刀鋒上寒光凌冽。
那些退到巷口深處中的快班衙役商量著。
“咱們頭和華山的寧女俠、長信鏢局的趙總鏢頭,還有兩層樓的孟公子都交情匪淺,不用管受傷的弟兄。趕緊去求援!”
……
今夜的北嶺,殺戮在每一處上演,或是敲開門的亂刀分尸,或是客棧中的忽然暴斃。
兩層樓,幾十名護衛守在孟家父子的房間外。
孟致遠躺在搖椅上,熱毛巾敷在臉上,看不見表情。
孟彥俊則焦急地踱步,不時停下跺一跺腳,問道:“爹,今天可是有不少無辜之人流血!”
孟致遠搖了搖頭,聲音沉重:“我們是商人,比不得那些背景深厚的名門,在這種時候貿然站隊,稍有不慎,便是滅頂之災!”
“林醉可是陷入重圍了!”孟彥俊又開口。
孟致遠依舊搖頭:“林醉是個很有潛力的年輕人,所以我們要和他交好。但現在,他主動往那件事情靠,我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華山分堂,所有的分堂弟子都被執事陸發召集到了前堂。
“不管今晚發生什么,與華山無關!”他的臉色鐵青,“林醉的求援,不予理會。”
寧鈴神色焦急:“師叔,您總要告訴我們發生了什么事情吧!師兄弟們現在都一頭霧水。”
陸發搖了搖頭:“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前奏而已,那些大人物在彼此試探,想要把那個人逼出來!”
“那個人是誰?”寧鈴追問。
“衛靖!朝廷天字一號通緝犯。這件事,我們華山只有一個態度,站在朝廷那邊!”
深夜的巷口,一伙衙役照著名單正在挨家挨戶的找人,老乞丐帶著抱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好不容易潛伏進北嶺城,這一出手,各方勢力可就都知道了!”封塵問道。
老乞丐嘆了一口氣:“對付我們這些江湖俠客,這種手段用得還少嗎?他們要把衛靖逼出來,我得站出來,替衛靖擋一擋!
何況,我輩習武之人,見此情形,豈可坐視不理!”
“哪來的刁民,大半夜在街上閑逛。”
那伙衙役已經殺得眼紅,見到老乞丐和封塵,竟然不問緣由,抽刀砍了過來。
人類用了百萬年的光陰,才從四足進化成兩足,建立了文明和秩序,用道德和法律來束縛彼此之間的爭端。
可獸性,也深埋于每個人的心底,等待著機會破土而出。
一場殺戮,一場戰爭,就足以讓人性徹底淪喪。
但是。
抱劍的年輕人輕輕抬手,刀與手相撞,發出一聲清脆響聲,那刀刃竟然直接破碎成細小的冰晶,隨風飄揚。
那名衙役誒了一聲,以為自己在做夢。
“弟兄們,還不上!殺死他們!”
旁邊還清醒的衙役喊了一聲,染血的屠刀向老乞丐斬去。
老乞丐一聲輕笑,手掌慢慢向前送出。
“亢龍有悔!”
這一夜,北嶺城中,忽然響起震天的龍吟!
真氣延地直掃,塵浪襲來,將幾里之外,戰圈中的林醉和身披戰甲的殺手都卷的腳下不穩,紛紛倒飛撞在了墻上。
林醉揉了揉耳朵,殺意正酣,顧不得遠處發生了什么。
趁著被塵浪撞翻的瞬間,橫向劃出一刀。
“蒼濤斬!”
不管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林醉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他們,才能有時間去找尋趙玄虎……去嘗試救下趙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