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之地，為天下九州所在，其以長京為都，歷千年而不倒。

這一日，三月春雪，剛融于水。

京城十里，有山為白里，上白雪皚皚，已有幾分神韻。

山下一汪清泉，千年以來，自古有之。

一府之人，于此下山而來，周圍百姓見之，皆是幾分圍觀。

“是凌安侯的人馬，我認得他們的侯府馬車?！?

“聽聞他們這次是小姐病重，不得不上山求運?！?

“唉，凌安侯他女兒的病，應該是沒救了，聽說連玄一道都沒辦法，是心印之誅，此毒無解?！?

這一刻。

山水之下，議論紛紛。

沒有人注意到，旁邊的那千年泉水之下，此刻波紋緩慢，似有些許動靜。

山外有山有天地。

水下有水，亦有天地。

深邃之河中，佇立著一座如墨黑色的棺木，它如山傾斜，沉在水底，扎入其中。

此刻露出一角，隨著水中的波紋蕩漾，那一角，竟在不斷的往上抬起。仔細看，下方一朵墨綠色的花朵，猶如種子發芽，將棺材推了出去。

慢慢的，棺木竟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的撞擊，開始從上方裂開。

條紋猶如蜘蛛絲一般，四分五裂。

這奇特的水下黑棺，若是有人在此，定然會震撼不已。

黑棺，是存在于千年之前，其內擁有極為恐怖的死氣。

所有景象，看似很久，實際轉瞬之間。

黑棺劃分為無數碎木。

猶如一切，未曾發生過。

深水卷動，一道身影被從水底之中，推到水面之上。

與此同時，岸邊的一位藍裙少女，正站在河水邊上。

她面容白皙，眉心卻有一團黑心，在精致的五官上，仿佛陰影螞蟻一般籠罩，和她雪白肌膚成為鮮明對比。

此時她神色決然，目光帶有幾分凄涼。

“我的病治不好，只會徒然惹人恥笑，更會在不久之后，帶來災厄給親近之人，與其幾天后全身潰爛而死，不如自己留個干凈利落?！?

她的嘴角似乎還帶著一分哀傷。

這一刻，是做了許久的抉擇。

最后都是死，既然如此，與其等到全身潰爛發黑，為何不留給自己一個體面，也讓自己的家人，不用過得如此艱辛。

這一躍，猶如飛魚入水！

但！

就在此時，水中猛然一只手憑空伸出，無聲無息，卻又似驚雷，兩指撐在了她的胸口。

她睜開眼睛，結果目光之中，是一位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白色的長衫，似乎像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衣服，很老很長。

“啊。”

看著對方兩指成劍，硬生生頂著她的肚子，讓她的身體再也落下不了，不由得幾分駭然。

“你……”

“心印之誅?！?

男子望著面前的女子，眼神幾分凝重。

“此毒甚于人心，天下無人可解，但于我來講，或許可以毒攻毒?！?

唐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發現整個人被此人，猛然一拉。

千年之沉，于黑棺中沉寂。

男子按住少女的脖子，將她額頭對住自己的額頭。

剎那之間，天靈交匯，各方氣息流轉。

作為千年之前，最年輕的遁入化圣之人，沈原因修行過快，魔氣滋生，后來被人告知，藏入黑棺，可洗魔氣，沒想到竟然被塵封水底。

而如今黑棺震動，卻也是因黑死棺竟有無上死氣，染毒于身。

恰好出現的心印之誅，得以讓他有機會以毒攻毒。

感受著對方全身毒氣的歸納，體內死氣開始被侵蝕，沈原猛地睜開眼睛，右手微震，帶動少女和他一起往水邊而去。

“沒想到這黑死棺的毒如此之強，誠然被心印之誅侵蝕，可是連帶著我體內真氣，也是被一起侵蝕殆盡，只剩后天之力。好在，命是保住了?！?

“咳，咳……”

少女只覺得整個人，猶如清泉流過。

臉上更是猶如一股清冷，好像突然皮膚直接和冷水親密接觸。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又是劇烈的咳了兩口水，要不是剛才那人迅速把她拉回來，怕不是要在水里淹死。

她用力睜開眼，只見旁邊的水面里，一張她從未見過的清麗臉龐，浮現而出，那潔白無瑕的小臉，精致細膩的肌膚，眸如秋水的雙眼，讓她一時未曾反應過來。

“這，這是……我，我臉上那黑毒呢。”

唐姜震撼無比，心中更是掀起來驚天巨浪。

不過，轉而浮現的，是一種瘋狂的震駭。

“是你，你做了什么?！?

她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年輕人，神色欣喜之中，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治好體內絕癥。

自己臉上，竟然和白紙一樣雪白干凈。

“我自身亦有絕癥，便吸你體內之毒，為我所用，嘗試救我自身，亦救了你?！?

沈原看著旁邊的少女，輕聲道：“你想來不會了解。”

“我懂??！以毒攻毒！”唐姜神色震撼，當即明白過來，是以毒攻毒的意思。

“是這個意思?！?

沈原緩緩坐起身，目光順勢在四周一掃。

“姑娘，心印之誅，除了千萬之一的人，可自行解除，其他人都是只能等死，所以你不可告之他人，你心印之誅被人解掉，否則定然引來諸多猜疑，于你性命有損?！?

當然，他也不想暴露自己。

解除心印之誅，本就驚天動地。

“我，我知道，我聽我父親說過，我這病是治不了的，除非自己解除。”

唐姜神色震驚。

沒想到，她這心印之誅，竟然被解除了。

是用的另外一種方法，以毒攻毒。

所以她對外，肯定只能說是自己解除的。

她欣喜之余，更是萬般感激。

“如此便好。”

沈原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需要去確認一些事情。

唐姜見幫助了自己的男子要離開，下意識轉過頭來。

“你，你去那里?！?

她還沒問對方是誰，如何報答。

“我還有事。記得你我之事，不可與人說?！?

曾差一步位列仙班的他，很清楚若是被人知道自己能解心印之誅，同樣會引來風波。

自己以輪轉之力，以毒攻毒，將天下最毒的兩種毒相互侵蝕，本就是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手段。

能成功，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你等等，你叫什么，我還想感謝你?！?

“不用，你我皆是互相成就，談不上誰報答誰?！?

沒過多時。

人和聲音，都是消失在了盡頭之處。

一切，都是重新歸于平靜。

整條河水之中，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寂靜無聲，毫無狀況。

唯獨少女神色呆滯，冷風吹來，讓她嬌軀微微一顫。

……

長京。

白里寺。

“天地真氣，竟已是如此混濁。我到底沉睡了多久?！?

千年之前，沈原修煉極快，因此出現了些許走火入魔之相，有他最親近之人告訴他，入鎮魔棺，可解全身入魔之力。

后來他的同門師兄，取來了鎮魔棺，

他當即入棺塵封。

沒想到一睡至今。

而如今出來之后，身上邪魔之力更甚不說，更有死氣之毒纏身。

眼下，他執一根香，佇立于山腰。

目光抬起，落在不遠處的觀中。

一尊仙風道骨之像，如白玉一般，栩栩如生。

他微閉雙目。

身死圣者，殘留之念，皆會留存于他們供人祭拜的香火之處。

而只有真正圣人，可以感應得到他們。

互相之間，不會知道對方身份。

沈原雖修為盡去，可是，身上的圣人氣息，卻從未減弱，亦有圣心之力在身。

“在下微末化圣之人，見過此地圣人?！?

剎那之間，長京之外的白里廟，瞬間雷霆滾動！

所有正在參拜的百姓，都是驚駭不已的望著整片晴天奔雷的天空。

突如其來的雷聲，讓大家伙都是心神震動。

“這，這是怎么回事？”

“竟然大白天打雷。”

“難道是仙家顯靈了？”

而唯獨沈原，耳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千年之前的道圣，沒想到這長京，竟還有如此人物?！?

一聲蒼老之音，落入耳中，仿佛從天際盡頭傳來。

“為何你知我是千年之前的道圣?！鄙蛟恳暻胺?，無波無瀾。

竟然是已過千年歲月。

“如今道圣，寥寥無幾，且我都聽這些香火之人說過，唯獨你，不在其中，不是千年道圣，還能是什么?！?

千年。

竟然已經那么久了嗎。

“在下有一事相詢，以圣心求解，但凡得解，化圣之日，當回山還愿，度圣氣。”

死去圣人，獲得的他人圣氣越多，每個圣人可以擁有的轉世機會越大。

所以圣氣對于其他圣人來說都不算什么，可是對于各種死去的圣人則是不同。

“你說?！?

“千年已變，滄桑已改，可否與我，千年歲月。”

“可?！?

天地之中，雷霆卷動，眨眼之間，歸于平靜。

……

沒多久。

沈原重新下山，目光落在遠處的長京。

一千年變化，太大了。

就算是太極宗，竟然都已經煙消云散，在不復存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如今修行，更是坎坷。

后天和先天境界尚且還好，唯獨踏入宗師境界，需要圣人法器的洗滌，才可以進入。

圣人法器，有的上面還留存圣人之力，只要可以獲取一點點，便能洗滌全身經脈，從而讓人更能將真氣煉化得越加精純，

而圣人法器洗滌，都是掌握在各大勢力手中。

“我當年唯一的法器天樞劍，放在太極殿保存，并沒有帶入黑棺，只因黑棺有鎮魔之力，我持法器可能相互影響，如今千年已過，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太極宗?！?

沈原感受著自己眉心的一團氣息。

邪氣悶沉，并未減弱，反之有增多之意。

“當年師傅提議入鎮魔棺，將我的邪氣驅散，但為何我千年之后，邪氣反而增多，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

“還是說，師傅說得不對，或者說是鎮魔棺的問題?！?

“太極宗的鎮魔棺，是古境師兄很早就從一處鎮魔之地取回，若是有問題的，那么當年師傅應該知道才是……或者說，本來是真的，后來是假的？”

種種疑慮，在他心中浮現，讓他猶如遁入一張大網之中，四處延續，卻沒有終點。

“還有，我是在太極宗入的鎮魔棺，而此棺為何會在這水中。這種種疑云，我都需要去弄清楚原因?！?

若是被人放置在此，又是為何？按理來說，不應該才是。

沈原心下幾分沉重。

“更重要的是，我從那白里廟圣人所看到和聽到的千年景象來說，太極宗在千年之前，一夜之間，人間蒸發，所有圣人，盡皆消散于天地?！?

“太極宗是當年正道領袖，圣人遍地，天人無數，為九州所謂的仙家之地，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更有師傅這等陸地神仙，為何會一夜之間，消失殆盡。”

這更是讓他心中一沉。

仙島竟已無太極宗門人，所謂天門之下有仙山，亦在無此說法。

在不復當年歲月，作為千年之前就化圣之人，平常行事皆是平和，從不與人相爭，如今經過這千年歲月，他比之當年更甚。

只因神佛覆滅，大意不得。

不論是太極宗一夜覆滅，還是自己本身的身份，無疑都會惹來巨大變動。

“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提升修為在說。太極宗遠在萬里，我若是修為不夠，去了也上不去，更別提傳聞那里現在已經成為圣人埋葬之地，遍地危機?！?

沈原腦中一轉，已有一道功法在心中浮現。

九宮步。

后天是最基礎的武學境界，只有突破后天，才能達到先天境界，而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斷淬煉血肉，從而讓體內出現一道先天真氣，也就是所謂的淬煉血肉和凝聚真氣兩道坎。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練九宮步，達到先天境界，才能繼續覬覦宗師和大宗師，從而踏入玄境，以圖天人之道。

“這山下林中，遮天蔽日，倒是一處好地方，我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地方好好修煉再做打算。”

剛準備在周圍找個地方，下一刻，砰然一聲劇烈的撞擊，回蕩于天地，一道劇烈的鐘聲驟然震響，顫音連綿不絕。

如雷鐘聲，從天而落！

所有人抬頭看去。

“在下凌安侯唐天定，今日還愿已成，吾女得天之眷顧，得以終為常人，本侯今日撒下萬金，特謝諸天神佛，待他日成就不朽道體，定落圣氣于此，助此地香火再續百年。”

“凌安侯叩謝。”

眾人，瞬間心神震動。

“是凌安侯！！”

“他在還愿！”

“沒想到凌安侯現在竟然在此還愿，看來是他的女兒病好了。”

誰都知道，無數佛廟皆有供奉各種仙神，道尊，而一些活著的圣人但凡愿意落下圣氣，那么就可以讓這里的供奉，擁有轉世之力，還有讓此地的靈氣更為旺盛一些。

下一刻，聲如洪鐘，傳遍四方。

“除此之外，今日若有人一柱香之內，登山之上，飲我清酒，不日，在下以本侯所執圣人法器，助其入宗師之境，并聘為我凌安侯府，一品供奉，賜立宗丹，為我侯府之賓，享永世同榮?！?

其他人，皆是無比震驚！

比起之前，更是甚之。

“圣人法器就不說了，用一次，上面的圣人之氣就少一分。更重要的，還聘請為他們侯府供奉?！?

”凌安侯府和玄一道有香火之情，供奉玄一道，而玄一道曾經賜下三顆立宗丹，此丹珍貴異常，無比稀缺，能有機會讓宗師之人一步躍入大宗師。”

“如此優厚，實在是令人震驚！”

許多人，都是神色震驚無比。

“白里山，乃長京城第一山，周圍更有諸多天氣變化，隨日月易轉，常人難至山巔。徒步上山，一個不慎，更甚至會落入山霧之中，同樣極為危險！”

不能利用任何真氣，從而登山，其中危險自不用說。

“凌安侯，是長京城之中為數不多的玄境高手，更是天人之下無敵的存在。誰都清楚，他說的話，一諾千金?！?

“我卻是要試一試！”

許多人都是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欣喜和沖動，盡往這長京第一山上而去。

誰都知道，一旦真第一個上了山，就是無窮無盡的福祿，擺在面前。

這一刻，無數人都是躍躍欲試。

同樣的。

沈原亦是目露沉思。

這凌安侯，確實身份不低。

大盛經歷百年，重整九州，而此人則是大盛之中的武狀元，之前更是曾有中過探花，只不過后來棄文從武，轉而又入軍營，三十年前隨軍征戰邪道大法血門，而后名揚大盛，如今已經是非常有名的一位玄境高手。

他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有假。

不論是圣人法器的洗滌，還是立宗丹，都是讓人趨之若鶩。

“圣人法器的圣氣洗滌，可以讓人真氣精純，沖刺宗師，否則以如天地真氣的混濁，難以達到宗師所需要的地步，我無論如何，還是要爭取。”

“至于立宗丹，同樣是異曲同工之處，用于精化真氣所用?！?

以如今九州天下的真氣混濁不堪，想踏入宗師難度奇大，幾乎都需要尋找各種各樣的法子，其中最有效果的就是圣人法器的幫助，讓經脈可以吸收更精純的真氣。

沈原抬起腳，往山上而去。

白里山上，四處成花，唯獨一處懸崖絕壁，凝結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