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水寨的吊腳樓浸在晨霧里，腐爛的柳木樁上棲著三兩只禿鷲。陸沉踩著吱呀作響的棧橋前行時，青衫下擺掃過岸邊漂來的死魚，魚鰓里鉆出的紅線蟲扭結成詭異的符咒形狀。

“郎中留步！“瘸腿老丈突然從葦席后閃出，竹杖橫攔去路。他左眼蒙著浸血的麻布，右手指向岸邊烏篷船：“昨夜又有兩個后生咳出黑水，神婆說是河伯娶親...“

話音未落，船篷里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陸沉瞳孔微縮，他嗅到了混在魚腥氣里的腐臭味——不是尸臭，是活人臟腑潰爛特有的酸腐。袖中銀針滑入掌心時，他瞥見老丈虎口處青黑的刺青，形似蜈蚣抱卵。

船艙內景象比預料更駭人。少年蜷縮在霉爛的草席上，十指深深摳進船板縫隙，指縫間滲出的黑血里游動著細如發絲的活物。更詭異的是他胸口皮膚，竟如蟬蛻般層層剝落，露出底下鮮紅的肌理。

“不是瘟疫。“陸沉指尖銀針在少年曲池穴三進三退，“是痋術。“

艙外忽然傳來銅鈴急響。方才還佝僂的老丈挺直腰背，竹杖裂開露出淬毒的峨眉刺。船板縫隙間滲出汩汩黑水，數十條赤紅蠱蟲如潮水般涌來。陸沉反手將藥簍擲向艙頂，曬干的艾草混著雄黃粉簌簌落下，在蠱蟲嘶鳴中燃起青碧火苗。

“百越樓的五毒痋也敢冒充河伯？“陸沉說話間已用天蠶絲纏住少年腕脈，九枚銀針在燭火上掠過，針尾竟結出霜花，“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

最后一針落在膻中穴時，少年突然張口噴出黑霧。陸沉早有預料般側頭避讓，黑霧觸及船篷瞬間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他順勢扯下腰間酒葫蘆，浮生醉潑灑成幕，將再度襲來的蠱蟲凍在半空。

“好一招冰魄封魂。“艙外傳來女子輕笑。白露倒掛在船桅上，寒潭劍穗垂落水面激起圈圈漣漪，“只是這'痋人'心脈已斷，陸郎中莫非要與閻王搶人？“

陸沉恍若未聞。他割破自己指尖，將血珠滴入少年口中。原本狂亂的痋蟲突然僵直，繼而瘋狂撕咬同類。艙內響起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待最后一只痋蟲吞盡同族爆體而亡，少年胸口竟開始生出新肉。

白露飄然落地時，劍尖挑著老丈的蒙眼布。布條內層赫然繡著百越樓圖騰，細看卻是用人發繡成的雙頭蛇。她忽然蹙眉：“你給他喂了本命蠱？“

“是藥蠱。“陸沉擦拭銀針的手微微一頓。他腕間有道寸許長的舊疤，此刻正泛著詭譎的金線，“三年前在苗疆，有位姑娘教過我...“

話音戛然而止。治愈的少年突然睜眼，瞳孔里浮出蛛網狀血絲。他機械地扭動脖頸，被蠱蟲啃噬過的聲帶發出砂紙摩擦般的嘶吼：“青囊...札記...在...水寨地牢...“

白露的劍比聲音更快。寒潭劍架在少年頸間時，陸沉的銀針已封住其七大要穴。兩人對視的瞬間，船尾忽然傳來重物落水聲——那老丈的殘軀正在漩渦中下沉，心口插著半截青銅殘片，與陸沉藥簍中的虎符嚴絲合縫。

霧更濃了。腐壞的烏篷船在血水中緩緩下沉，陸沉站在漸沉的船頭，望著遠處水寨深處若隱若現的塔樓。他不知道，此刻正有七盞血色燈籠在塔頂次第亮起，擺成北斗吞月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