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枕硌得后頸生疼，我望著帳頂?shù)陌僮渔掖簣D發(fā)愣。窗外飄來窯工們沙啞的號子，混雜著雨打竹棚的聲響。這不是我的閣樓——或者說，是九百年前某個人的閣樓。

腕間的刺痛提醒我發(fā)生了什么。兩個時辰前，當(dāng)我在現(xiàn)代醫(yī)院被元瑾道破身份時，那個陶藝家突然大出血。噴濺的鮮血沾到手札的瞬間，我再次被扯進這個雨夜。

“小官人莫要亂動。“梳雙螺髻的少女端著藥碗進來，腕間月牙胎記被燭火鍍上金邊。她取下鬢角發(fā)簪攪動湯藥時，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了——正是我在樟木箱里看到的那支點翠銀簪。

遠(yuǎn)處突然傳來潮水般的歡呼。少女猛地推開雕花窗，夜風(fēng)卷著冰涼的雨絲撲在臉上。九重山巒之上，龍窯的火光燒透了半邊天幕，將雨簾染成詭異的青紫色。

“成了！開窯彩！“她的指甲深深掐進窗欞，“阿爹賭上性命的天青色...“

話音未落，整座木樓突然劇烈搖晃。我撲到窗前，看見山洪般的泥流正裹挾著碎石沖向窯場。少女轉(zhuǎn)身就往樓下跑，發(fā)簪不慎勾住我的衣袖。在肌膚相觸的剎那，無數(shù)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

暴雨中的葬禮、碎裂的素胎、官差冰冷的鐵鏈...還有暗室里用鮮血調(diào)釉的秘方。

“回來！山體要塌了！“我追著那抹鵝黃身影沖進雨幕。滿地碎瓷割破布鞋，掌心的胎記突然灼如炭火。在抓住她衣袖的瞬間，龍窯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

滾燙的氣浪將我們掀翻在泥濘中。少女掙扎著爬向某個閃著微光的土堆，十指在碎石間扒得鮮血淋漓。當(dāng)她把那個完好無損的天青釉盞抱在懷里時，嘴角滲出的血珠正巧滴在冰裂紋上。

“陳家窯成了...“她將茶盞塞進我懷中，眼底躍動著瘋狂的喜悅，“把這個帶給...“

驚雷炸響。我低頭看著懷中的茶盞，那些冰裂紋正在緩緩蠕動，像無數(shù)條饑餓的蚯蚓。少女的體溫突然消失，漫天暴雨中只剩下我跪在遍地狼藉間，懷中茶盞映出我背后的人影——戴著青銅面具的黑衣人正舉起鐵錘。

“小心！“

元瑾的聲音從虛空傳來。我本能地翻滾躲避，鐵錘擦著耳畔砸在茶盞上。飛濺的瓷片劃破臉頰，有一片正巧嵌進掌心胎記。在劇痛襲來的瞬間，我聞到了現(xiàn)代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

CT機的嗡鳴聲中，我對著纏滿繃帶的右手發(fā)呆。元瑾正在窗邊沏茶，月白旗袍下擺沾著星點血跡。她腕間的銀鐲與茶盞相碰，發(fā)出清越的聲響。

“這是您本周第三次急診。“她將天青釉盞推到我面前，盞中紅茶泛起奇異的光暈，“追夢師每觸碰一次歷史，現(xiàn)代時空就會產(chǎn)生相應(yīng)裂痕。“

我猛地縮回手。盞壁上的冰裂紋居然和夢中一模一樣，只不過此刻裂紋里嵌著的是我的血。走廊突然傳來嘈雜，吳賴大呼小叫地舉著X光片沖進來：“陳瑋你骨頭里長瓷器了！“

CT影像上，我右手掌骨清晰可見細(xì)密的裂紋，仿佛被重新燒制過的瓷胎。元瑾用銀簪挑起我掌心的血痂，露出下方泛著青光的皮膚：“北宋的泥與火，二十一世紀(jì)的血與骨，這便是追夢師的烙印。“

古琴聲忽然從樓下傳來。元瑾臉色驟變，油紙傘尖彈出三寸青鋒。我們撞開安全通道門的瞬間，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那個本該躺在ICU的陶藝家正歪在墻角，手指蘸著自己的血，在地上畫著熟悉的冰裂紋。

“他們來了...“他脖頸處的傷口汩汩冒血，說的卻是北宋官話，“快走...饕餮的獵犬...“

吳賴突然把我撲倒在地。子彈擦著發(fā)梢嵌入墻壁，穿西裝的暴徒們從消防通道包抄上來。元瑾的紙傘在空中劃出青色弧線，傘面旋轉(zhuǎn)間竟浮現(xiàn)出北宋窯場的星圖。

“抓緊！“她扯斷頸間紅繩，青銅耳珰在掌心燃起幽藍(lán)火焰。在子彈擊碎消防栓的瞬間，耳珰上的饕餮紋突然張開巨口，將我們吞入腥甜的黑霧。

再次睜開眼時，我們站在陳家大宅的天井里。元瑾的油紙傘釘在古井沿上，傘骨間卡著顆變形的子彈。她取下傘面浸入井水，血跡竟化作游動的蝌蚪文。

“子時三刻，雨打新荷。“她撫摸著傘面逐漸清晰的星圖，“下次穿越在七日后。“

吳賴突然悶哼一聲。他掀開衛(wèi)衣下擺，腹部赫然有道猙獰的灼傷，傷疤形狀與北宋山崩時我見過的碎石一模一樣。元瑾的銀簪輕輕點在那處傷口：“痛覺同步開始了。“

我握緊嵌著瓷片的手掌，青銅羅盤在懷中突然開始發(fā)燙。閣樓傳來樟木箱的異響，這次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抓撓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