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無孔不入的冰冷。
像是墜入了永凍的深淵,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骨頭,都被沉重的、帶著巨大壓迫感的寒流包裹、擠壓。意識在粘稠的黑暗里沉浮,時而清晰,捕捉到水流在耳邊沉悶的嗚咽,身體被無形力量裹挾著、撞擊著堅硬石塊的劇痛;時而又模糊,沉入只有血色月光和斷肢殘骸的噩夢深淵。
“……姐……”
“……清月……”
遙遠的聲音,隔著厚重的冰層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哭腔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是妞妞和小石頭?他們還活著?這個念頭像黑暗里驟然迸出的一點火星,微弱,卻瞬間燙穿了沉淪的冰殼。
“咳……噗!”顏清月猛地嗆出一大口水,冰冷刺骨的液體從口鼻中涌出,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帶來火燒火燎的痛楚。沉重的眼皮掙扎著掀開一條縫隙。
渾濁,晃動,破碎的光影。
渾濁的河水帶著泥沙和腐爛的枝葉,粗暴地沖刷著她的身體,視野里是瘋狂旋轉(zhuǎn)的、被水扭曲的灰綠色天空和兩岸急速后退、模糊成一片的幽暗樹影。巨大的轟鳴聲如同雷霆在耳邊滾動,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前方,渾濁的水流如同發(fā)怒的巨蟒,狠狠撞在一片犬牙交錯的黑色礁石群上,激起數(shù)丈高的慘白浪沫!激流在礁石間形成無數(shù)致命的漩渦,如同貪婪的巨口,要將一切吞噬、撕碎!
死亡的氣息,冰冷而真實。
“抓緊……石頭!”妞妞嘶啞的尖叫被水聲撕扯得不成樣子。顏清月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看到妞妞和小石頭就在她側(cè)前方不遠處,被同一股湍流裹挾著沖向那片死亡礁石!妞妞臉上毫無血色,肩頸處被荊棘撕裂的傷口被河水泡得發(fā)白、翻卷,觸目驚心。小石頭死死閉著眼,嘴唇烏紫,只有雙手還在下意識地、徒勞地劃拉著渾濁的水流。
“呃……”顏清月想喊,喉嚨卻像被砂輪磨過,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虛脫和劇痛,她拼命蹬水,試圖控制方向,但激流的力量遠非她所能抗衡!身體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身不由己地被推向那片猙獰的礁石!冰冷的水流灌入耳鼻,視線再次模糊。
完了……真的要死在這里了……母親……王叔……村里人……那些黑衣人……所有的恨與痛,似乎都要被這冰冷的河水徹底埋葬。
就在她意識即將再次被黑暗吞沒的瞬間——
“嗡……”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奇異嗡鳴,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水流咆哮!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如同寒冬深夜里悄然點亮的燭火,突兀地出現(xiàn)在顏清月冰冷絕望的意識深處。這溫暖并非來自外界的水流,而是源自她自身,源自……她一直死死攥緊的右手掌心!
那道沉寂已久、幾乎感覺不到溫熱的新月印記,毫無征兆地,再次變得滾燙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覺醒時那種爆炸般的、撕裂般的灼熱,也不是耗盡力量時的微弱余燼。它更像是一種……呼喚?一種在絕境中被強行點燃的、指向性的共鳴!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顏清月渾身一顫,瀕臨渙散的神智被硬生生拽回一絲清明。她下意識地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
掌心那道新月印記,正散發(fā)著柔和而堅定的銀白色微光!光芒并不刺眼,卻如同擁有實質(zhì),在她被河水沖刷得冰冷的皮膚上,清晰地勾勒出那彎小巧月牙的輪廓。更奇異的是,這光芒并非靜止不動,而是如同微弱的脈搏般,朝著右前方的某個位置,極其規(guī)律地、一下下地跳動著!
仿佛在黑暗的迷宮中,有另一盞微弱的燈火,在與之遙相呼應!
“那邊……往……那邊……”顏清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啞地朝著前方兩個同樣在激流中掙扎的小伙伴喊道,同時拼命劃動僵硬的左臂,試圖朝著印記光芒指引的方向偏移。
妞妞和小石頭幾乎已經(jīng)絕望,聽到顏清月的聲音,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妞妞忍著傷口被水流沖刷的劇痛,藤蔓本能地想要探出卻又被河水壓制,只能徒勞地扭動身體。小石頭則爆發(fā)出一聲悶吼,雙手在水中猛地一撐,一股微弱的、帶著土腥氣的力量波紋短暫蕩開,竟讓他下沉的身體往上浮了少許,也艱難地朝著顏清月指示的方向撲騰。
三人拼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在狂暴的激流中艱難地調(diào)整方向,朝著印記光芒指向的右前方,那片看似同樣危機四伏、但光芒卻異常“活躍”的河岸掙扎而去。渾濁的河水不斷嗆入口鼻,死亡的礁石群在側(cè)后方發(fā)出猙獰的咆哮,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那飛濺水沫的冰冷。
就在他們即將被最后一股沖向礁石的湍流徹底卷走的剎那——
“咦?”
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一絲訝異的低語,竟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水聲,如同羽毛般落在三個孩子幾近崩潰的心弦上!
聲音來自右前方的河岸!
顏清月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那片亂石嶙峋、爬滿濕滑苔蘚的陡峭河岸上方,一株虬結(jié)的古樹橫斜而出。而在那虬枝之上,不知何時,竟靜靜佇立著一道身影!
那人身量頎長,穿著一件樣式奇特的深藍色長袍,袍服在河岸凜冽的風中紋絲不動,仿佛自身帶著一種無形的屏障。袍服的底色是深邃如夜空的靛藍,其上卻并非繡著尋常花紋,而是用某種閃爍著微光的銀線,極其繁復地勾勒出無數(shù)細小的、相互勾連的星辰軌跡與玄奧符文,如同將一片微縮的、正在運行的星圖披在了身上。他臉上覆蓋著一張同樣材質(zhì)的、只露出線條冷硬下巴的深藍色面具,面具表面流淌著淡淡的、如同星云般的微光,將他的面容和表情完全隱藏,只留下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
隔著數(shù)十丈湍急的河流和彌漫的水汽,顏清月依舊清晰地看到了那雙眼睛。它們并非尋常的黑白分明,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仿佛蘊含著無盡星空的深紫色!那紫色如此純粹,如此深邃,沒有瞳孔與眼白的界限,只有點點細微的、如同遙遠星辰般的銀芒在其中緩緩流轉(zhuǎn)、生滅。當那雙星眸的目光掃過河面時,顏清月感到自己掌心的新月印記猛地一跳!一股更加強烈的共鳴感瞬間傳遞過來,仿佛她手中的微光,與那雙星眸深處流轉(zhuǎn)的星辰,產(chǎn)生了某種跨越空間的奇異聯(lián)系!
星眸的目光落在三個在激流中沉浮掙扎、如同螻蟻般渺小的孩子身上,在那深紫色的、仿佛能洞察一切本源的眼瞳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竟能引動‘星引’?”那低語聲再次響起,依舊輕如微風,卻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
話音未落,他垂在身側(cè)的右手,極其隨意地朝著下方狂暴的河面,輕輕一拂。
動作輕描淡寫,如同撣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塵埃。
然而——
“轟!!!”下方?jīng)坝颗炫取⑷缤擁\野馬般的渾濁河水,在距離三個孩子前方不到三丈遠的地方,毫無征兆地、被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向兩側(cè)排開!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巨大到無法想象的利刃,瞬間斬開了奔流不息的大河!
一道寬逾丈余、深不見底的“真空”溝壑,剎那間出現(xiàn)在狂暴的水流之中!渾濁的河水被強行推開,形成兩道高達數(shù)丈、翻涌咆哮的水墻!露出了下方布滿鵝卵石和淤泥的濕滑河床!溝壑的邊緣,水流依舊在瘋狂地試圖合攏、沖擊,卻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死死抵住,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這神跡般的一幕,讓筋疲力盡、意識模糊的三個孩子徹底呆滯了!巨大的視覺沖擊和力量層面的絕對碾壓,瞬間摧毀了他們僅存的認知。他們像三塊失去控制的浮木,隨著被排開的水流慣性,無力地摔落在驟然露出的、濕滑冰冷的河床淤泥上。
冰冷的泥漿瞬間包裹了身體,嗆入口鼻的窒息感讓顏清月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掙扎著抬起頭,視野因咳嗽和淚水一片模糊,只看到那兩道如同凝固的、轟鳴的水墻,如同傳說中的嘆息之壁,隔絕了外面那個狂暴喧囂的世界。而水墻之間露出的狹窄“通道”,筆直地通向岸邊,盡頭處,正是那道靜靜立于古樹枝頭、星袍飄拂的身影。
“走。”一個平淡無波的聲音直接在三人腦海中響起,并非通過耳朵,而是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灌入意識深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妞妞和小石頭也掙扎著爬起來,臉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三人互相攙扶著,如同三只剛從泥潭里爬出來的、瑟瑟發(fā)抖的幼獸,踉踉蹌蹌地沿著那道被強行開辟出來的、散發(fā)著恐怖力量余威的濕滑通道,朝著岸邊那道深藍色的身影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淤泥和硌腳的鵝卵石上,每一步都伴隨著身后水墻震耳欲聾的咆哮,仿佛隨時會崩塌,將一切重新吞噬。
終于,他們艱難地爬上了布滿青苔和亂石的河岸。冰冷的河風瞬間包裹了濕透的身體,激得三人同時劇烈地顫抖起來。妞妞肩頸的傷口被冷風一激,痛得她小臉煞白,幾乎站立不穩(wěn)。小石頭死死咬著牙關(guān),粗重的喘息帶著明顯的雜音。顏清月則下意識地將那只散發(fā)著微弱銀芒的右手緊緊攥起,藏到了身后,警惕地、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和茫然,望向幾步之外那道深藍色的身影。
那星袍人依舊靜立在虬枝之上,面具下的深紫色星眸,如同俯瞰凡塵的星空,平靜無波地掃視著他們。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zhì)的穿透力,掠過妞妞肩頸翻卷的傷口、小石頭身上殘留的泥土氣息,最后,精準地落在了顏清月藏在身后、緊握的右手上。
顏清月感到掌心的新月印記猛地一燙!
“武魂初醒,靈光外溢,根基不穩(wěn),倒是有幾分……慘烈。”星袍人的聲音依舊直接響在腦海,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聽不出絲毫情緒。那雙深紫色的星眸在顏清月藏起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目光似乎穿透了皮肉骨骼,直視著那道正在微弱搏動的新月印記。隨即,他的視線移向妞妞肩頸那猙獰的傷口,又掃過小石頭虛浮不穩(wěn)的下盤。
“荊棘噬主,地脈反沖,”星眸微轉(zhuǎn),深紫色的光芒在小石頭身上停留片刻,似乎穿透了他單薄的衣衫,看到了他體內(nèi)紊亂的氣息,“強行催谷,損了根基。”
他的每一句話都如同冰冷的針,精準地刺中三個孩子心中最深的恐懼和茫然。妞妞下意識地捂住肩頸,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小石頭臉色慘白,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顏清月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沖頭頂,這個人……他什么都知道!他能看穿他們身上發(fā)生的一切!
星袍人不再言語,垂在身側(cè)的右手再次抬起,這一次,他五指微微張開,掌心向下,對著下方三個泥濘不堪、瑟瑟發(fā)抖的孩子。
“嗡……”
一聲比剛才更加清晰、更加宏大的嗡鳴,仿佛來自九天之上,又仿佛源自大地深處!星袍人掌心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得扭曲、粘稠!無數(shù)肉眼可見的、細如發(fā)絲的銀色光流憑空浮現(xiàn)!它們并非雜亂無章,而是遵循著某種玄奧至難以理解的軌跡,在他掌心下方飛速交織、旋轉(zhuǎn)、凝結(jié)!眨眼之間,一個由純粹星光構(gòu)成的、極其繁復玄奧的立體法陣憑空出現(xiàn)!法陣緩緩旋轉(zhuǎn),核心處是一枚緩緩轉(zhuǎn)動的、由無數(shù)細密符文構(gòu)成的深紫色星辰虛影。無數(shù)細碎的、閃爍著星芒的光點,如同受到召喚的螢火蟲,從法陣中飄灑而下,帶著一種清冷、純凈、蘊含著勃勃生機的氣息,溫柔地籠罩在顏清月、妞妞和小石頭身上。
光點觸及皮膚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舒適感瞬間取代了刺骨的寒冷和火辣辣的傷痛!顏清月感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和透支武魂帶來的靈魂深處的虛弱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減輕!掌心的新月印記貪婪地吸收著這清涼的能量,灼熱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的滋養(yǎng)。
妞妞肩頸處翻卷的傷口,在星芒的籠罩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了流血,邊緣處壞死的皮肉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凈化、撫平,雖然依舊猙獰,但那股鉆心的劇痛和灼熱感卻大大減輕。小石頭沉重的喘息也漸漸平復下來,臉上恢復了一絲血色,體內(nèi)那股因強行催動大地力量而翻騰不休、如同針扎般的刺痛感,被一股溫厚、包容的力量緩緩撫平、梳理。
這如同神跡般的治療,讓三個孩子徹底呆住了,連顫抖都忘記了。他們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那蘊含著星辰之力的光點融入身體,修復著創(chuàng)傷,滋養(yǎng)著枯竭的力量本源。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對這超凡力量的敬畏,在他們幼小的心靈里交織沖撞。
“上來。”星袍人的聲音再次在腦海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呆滯。
只見那旋轉(zhuǎn)的星芒法陣并未消散,反而光芒一盛,體積驟然擴大,穩(wěn)穩(wěn)地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如同一個由星光編織的奇異平臺。法陣核心那枚深紫色的星辰虛影緩緩轉(zhuǎn)動,散發(fā)出穩(wěn)定而強大的力場。
顏清月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妞妞和小石頭。妞妞眼中還殘留著恐懼,但更多的是茫然和一絲被安撫后的依賴。小石頭則看著那懸浮的星陣,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向往。
星袍人不再催促,只是那雙深紫色的星眸平靜地俯視著他們,如同在等待塵埃落定。
終于,顏清月咬了咬牙,第一個邁出了腳步。她小心翼翼地踩上那星光流轉(zhuǎn)的法陣平臺,腳下傳來一種奇異的、如同踩在溫潤玉石上的穩(wěn)固感,沒有絲毫搖晃。妞妞和小石頭見狀,也互相攙扶著,帶著幾分忐忑和驚奇,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
當三人都站定在法陣之上時,星袍人懸空的手掌輕輕向上一托。
“起。”
無聲無息,腳下的星陣平臺托著他們?nèi)耍€(wěn)穩(wěn)地、毫無顛簸地離地而起!河岸的亂石、虬結(jié)的古樹迅速在視野中下沉、變小!凜冽的河風撲面而來,卻奇異地被法陣散發(fā)出的柔和力場所阻擋、撫平。
他們?nèi)缤粺o形的力量牽引,緩緩上升,最終懸停在星袍人身側(cè)稍低的位置。站在這個高度,下方那條剛剛差點吞噬他們的、如同狂暴巨蟒般的大河,此刻變成了一條在群山間蜿蜒的渾濁細線。死亡礁石群也成了微不足道的幾點黑斑。一種渺小與震撼交織的情緒,沖擊著三個從未離開過地面的山村孩子的心靈。
星袍人并未看他們,深藍色的袍袖對著下方?jīng)坝康暮恿鬏p輕一拂。
“合。”
那兩道被強行分開、高達數(shù)丈、轟鳴咆哮的水墻,如同被抽去了支撐的巨幕,轟然倒塌!渾濁的河水瞬間合攏、撞擊在一起,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激起漫天渾濁的水霧!之前被強行開辟的河道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奔騰咆哮的激流,仿佛剛才那神跡般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做完這一切,星袍人轉(zhuǎn)身,面向山脈更深邃的方向。他并未有任何動作,腳下虬結(jié)的古樹也并未移動分毫,但顏清月三人腳下的星光法陣,卻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穩(wěn)穩(wěn)地、無聲無息地開始向前移動,速度越來越快!
風在耳邊呼嘯,地面的景物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綠色與褐色。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山澗,頭頂是不斷掠過的巨大樹冠和嶙峋山巖,這種凌空飛渡的體驗,讓妞妞和小石頭嚇得緊緊閉上了眼睛,死死抓住身邊同伴的胳膊。
顏清月強忍著眩暈感,強迫自己睜大眼睛。她看到連綿起伏的蒼翠山巒如同凝固的綠色波濤,在腳下飛速延伸。云霧繚繞的山谷深處,偶爾能看到飛流直下的瀑布,如同懸掛在青翠山壁上的銀練。陽光穿過稀薄的云層,在遠處一座格外險峻、仿佛被巨斧劈開的孤峰頂端,灑下幾縷金色的光柱。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廣闊、令人心顫。
飛行的速度極快,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前方被濃密云霧籠罩的群山深處,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巨大的、不自然的“空缺”。那并非山谷,而像是一座巨大無比的山峰,被某種難以想象的力量從半山腰以上,硬生生地削去了峰頂!
削平的山頂,并非荒蕪的斷崖,而是一片無比遼闊、難以用肉眼丈量的巨大平臺!平臺之上,赫然矗立著一片規(guī)模宏大、氣勢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建筑群!
遠遠望去,那建筑群如同從山體中生長出來的巨大城市。亭臺樓閣,飛檐斗拱,鱗次櫛比,層層疊疊,依著山勢錯落分布,一直延伸到視線無法企及的云霧深處。建筑的風格古樸而奇峻,并非尋常的木質(zhì)或磚石結(jié)構(gòu),主體竟是由一種散發(fā)著溫潤光澤、如同深青色玉石般的巨大石材砌筑而成。無數(shù)條寬闊的石階如同蜿蜒的玉帶,在建筑群間盤旋往復,連接著各處殿宇廣場。更令人震撼的是,在這片建筑群的上空,竟然懸浮著數(shù)十座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浮空島嶼!小的如庭院,大的堪比山巒!這些島嶼被淡淡的云霧繚繞,底部垂落著如同巨大藤蔓般的、散發(fā)著各色微光的能量流束,與下方主建筑群的核心區(qū)域緊密相連。島嶼之上,同樣建有精巧的殿宇、高聳的塔樓,甚至還有飛流直下的瀑布!
整個宗門區(qū)域,都被一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如同水波般微微蕩漾的、巨大的透明光罩籠罩著。光罩之上,無數(shù)細小的、如同星辰般的符文時隱時現(xiàn),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流動,散發(fā)出一種浩瀚、古老、堅不可摧的磅礴氣息。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和這層光罩,顏清月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壓,沉甸甸地籠罩在心頭,讓人本能地生出渺小與敬畏。
“星……隕……閣……”星袍人平淡的聲音在三人腦海中響起,道出了這片仙家勝境的名諱。妞妞和小石頭早已被這超出想象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嘴巴無意識地張開,眼中只剩下純粹的、如同朝圣般的震撼。顏清月的心臟也在劇烈地跳動,眼前的景象如同傳說中的仙境,宏大、神秘、充滿力量。但在這震撼之下,一股更深的冰冷和茫然也悄然滋生。這地方太巨大,太陌生,太高高在上。他們?nèi)齻€如同泥沼里滾出來的塵埃,真的屬于這里嗎?
腳下的星光法陣并未減速,托著他們徑直飛向那片巨大光罩。在接近光罩的瞬間,顏清月清晰地看到星袍人胸前懸掛的一枚樣式古樸、如同微縮星盤般的深藍色玉佩微微一亮。緊接著,前方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巨型光罩,如同平靜的水面投入石子,悄無聲息地蕩漾開一圈圈柔和的漣漪,露出了一個剛好容納法陣通過的通道。
穿過光罩的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這氣息蘊含著勃勃生機和某種難以理解的能量,只是吸入一口,顏清月就感覺精神一振,體內(nèi)枯竭的力量似乎都活躍了一絲。掌心的新月印記也傳來一陣舒適的溫熱感。
法陣托著他們,并未在那些宏偉壯觀的主殿廣場降落,而是沿著一條相對僻靜、兩側(cè)生長著散發(fā)微光奇異植物的玉石甬道,飛向建筑群后方一片相對低矮、排列整齊的灰白色石殿群。這片區(qū)域顯得樸素許多,石殿方正厚重,帶著一種肅穆沉靜的氣息。
最終,法陣在一座位于角落、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石殿前平穩(wěn)降落,光芒斂去。
石殿大門無聲開啟,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草藥和某種清冷氣息的味道飄散出來。門內(nèi)光線略顯昏暗,隱約可見幾個穿著同樣樸素灰色短袍的身影安靜地忙碌著。
“帶他們進去,凈身,療傷,喂食流霞羹。”星袍人的聲音直接響起,并非對著顏清月三人,而是對著殿內(nèi)。“明日辰時,帶至‘問星臺’。”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仿佛在處理幾件微不足道的物品,沒有絲毫情緒起伏。交代完畢,他甚至沒有再看三個孩子一眼,深藍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無聲無息地淡化、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清冷如星塵的氣息,證明他曾經(jīng)存在。
顏清月、妞妞和小石頭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石殿門前,渾身濕透,沾滿泥污,臉上殘留著血痕和淚漬。巨大的宗門景象帶來的震撼尚未消退,又被這突兀的“遺棄”和冰冷的話語打入現(xiàn)實。妞妞和小石頭下意識地靠向顏清月,三雙眼睛里充滿了同樣的茫然、不安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殿內(nèi)走出兩個穿著灰色短袍、面容普通的年輕女子。她們的目光平靜無波,如同看待幾件需要處理的物品,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進來。”其中一個女子淡淡開口,聲音平板。
顏清月攥緊了藏在身后、掌心依舊殘留著一絲溫熱印記的右手。她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星袍人消失的方向,那深藍色的袍角和流轉(zhuǎn)的星軌仿佛還在眼前。然后,她深吸了一口這陌生之地清冷而濃郁的氣息,拉著妞妞和小石頭冰涼的手,邁開沉重的腳步,走進了那座散發(fā)著藥草清冷氣息的灰白石殿。
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面宏大的世界,也隔絕了過往的血色與泥濘。眼前是昏暗的光線和未知的流程,唯有掌心那點微弱的溫熱,如同寒夜里唯一的火種,固執(zhí)地燃燒著,提醒她,血仇未報,前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