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在青石板上織出鱗狀水紋，南陽推開工坊木門時，銅鈴震落積了三年的塵。工作臺上躺著具未完工的陰沉木人偶，面容與他七歲那年的輪廓重合，眼窩空蕩處積著咸腥的露水——昨夜江心珊瑚礁又傳來管風(fēng)琴般的潮音。

“南師傅，刻艘引魂船。“

穿香云紗的婦人立在檐下，油紙傘沿垂落的雨簾泛著翡翠色。她懷里的樟木匣滲出龍涎香氣，啟封時驚起團(tuán)磷火，匣中躺著十二顆裹胎發(fā)的乳牙。南陽的珊瑚右臂突然灼痛，木紋間迸出三百根晶絲，將乳牙串成星斗陣。

“今夜子時漲大潮。“婦人指尖拂過人偶面頰，甲蓋上浮出青蚨幼蟲紋，“永昌號該接那些孩子回家了。“她轉(zhuǎn)身時，后頸蝶形疤痕閃過星斑微光，發(fā)梢珊瑚珠綴著的正是凌夏當(dāng)年的銀鏈殘片。

刻刀觸到陰沉木的剎那，工坊梁柱齊聲嗡鳴。三百只青銅水母從江心游來，吸附在琉璃瓦上發(fā)出編磬清音。南陽的珊瑚紋路爬上人偶脖頸，每道增生都喚醒段記憶：凌夏在火山熔巖里撕下晶簇，將《千帆譜》刻進(jìn)他骨髓的灼痛。

暮色將江水染成鴉青藥汁。南陽抱著陰沉木人偶踏入江灘，每步都在淤泥烙下熒藍(lán)腳印。珊瑚礁在月光下蠕動，永昌號的虛影浮出水面，甲板裂隙間垂落晶絲，如蛛網(wǎng)捕獲飛蛾般纏住人偶四肢。

“要開始了。“??

凌夏的嘆息混著咸腥海風(fēng)。她的晶簇面容浮現(xiàn)在桅桿，發(fā)間水螅體已結(jié)成翡翠冠冕。南陽將人偶按進(jìn)礁石裂隙，珊瑚突然暴長刺穿掌心，混著沉香木屑的血漿灌入《千帆譜》碑文。

十二艘幽靈船破霧而來，每艘甲板都立著青銅人俑。馬振濤的余黨駕著氣墊船闖入結(jié)界，聲波炮震碎三具人俑，眼窩里滾出的東珠在江面炸出硫磺火雨。開發(fā)商的新代表舉著輻射檢測儀狂笑：“果然是核廢料沉箱區(qū)！“

凌夏的晶絲突然纏住南陽咽喉：“用那個！“他撕開衣襟，心口珊瑚紋裂開，露出封存的血荔枝密鑰。密鑰插入永昌號龍骨時，江底升起三百具童尸，每具都握著褪色紅繩。

“血沁木魂，千帆同歸！“??

童尸齊誦的聲浪掀翻氣墊船，輻射儀在強(qiáng)磁場中熔成鐵水。凌夏的翡翠冠冕迸裂，晶簇身軀化作暴雨籠罩?jǐn)撑灐Ｄ详柨匆娝詈蟮幕孟螅浩邭q女嬰被推入熔爐，三百童魂在《千帆譜》寫下往生咒。

子時的潮頭吞沒新碼頭探照燈。南陽抱著瀕碎的人偶躍入江心，珊瑚礁裂隙將他吸入永昌號底艙。凌夏的晶絲神經(jīng)網(wǎng)在黑暗中蘇醒，纏繞著他修補(bǔ)船體裂痕。每根晶絲都傳遞著三百年的痛楚記憶：鴉片在沉香木紋里發(fā)酵，童尸在貨艙化作翡翠原料。

“該換你當(dāng)船靈了。“凌夏的殘影浮現(xiàn)在羅盤上，“把我的骨灰撒進(jìn)...“話音被機(jī)械鉆頭的轟鳴斬?cái)唷ｉ_發(fā)商的新型潛艇刺穿船殼，鉆頭刻著的青蚨紋正與南陽珊瑚臂共振。

南陽將人偶眼窩按向輻射熔爐，乳牙串突然爆燃成火流星。十二艘幽靈船列陣沖撞潛艇，青銅人俑在爆炸中熔成鎖鏈，將敵艦拖入海眼。凌夏的晶簇神經(jīng)網(wǎng)突然收縮，將他推出底艙：“活下去，記得...“

永昌號在漩渦中坍縮成翡翠琥珀，江心升起座新珊瑚礁。南陽的珊瑚右臂盡碎，殘存的晶絲纏著半塊血荔枝，內(nèi)里封存著凌夏最后一笑。暴雨沖刷著工坊殘匾，“永昌“二字在閃電中淌出松脂淚。

三年后的驚蟄，白發(fā)匠人蹲在重建的工坊雕雀替。珊瑚紋從右肩蔓延至新梁，每到雨天就滲出龍涎香。穿香云紗的游客指著江心礁石問：“那是什么？“

“長生舟。“他刻完最后一刀，三百朵血荔枝在梁間綻放。暗格里的《千帆譜》殘頁突然浮出熒光，船紋指向東南方晨曦。

夜半漲潮時，礁石傳來管風(fēng)琴般的合鳴。月光下，新生的永昌號虛影掠過江面，甲板立著晶簇雕成的雙人像：匠人執(zhí)刻刀，巫女捧羅盤，發(fā)間珊瑚珠綴成星圖。

咸腥的晨霧中，穿香云紗的少女叩響工坊門。她頸后的蝶形疤痕閃著星斑，遞上的錦盒里盛著沾露的荔枝：“刻艘船，載我去找個人。“

匠人的珊瑚紋路突然發(fā)燙，血珠墜在陰沉木上，凝成永昌號當(dāng)年的船首像。江風(fēng)卷起《千帆譜》殘頁，露出夾層的孩童涂鴉：兩個小人手拉手，站在開滿血荔枝的珊瑚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