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荒原浸在青銅鼎般的雪色里,北風裹挾著敕勒川的碎骨,將冰碴磨成萬千狼牙。
枯草在風中蜷成《史記?匈奴列傳》里記載的“穹廬”形狀,殘石表面布滿匈奴祭刀留下的凹痕——這片土地每一寸褶皺都浸著漢胡三百年的血仇。
陸昭玄甲上凝著秦直道烽燧的霜,腰間環首劍的螭紋玉璜與馬鞍銅扣相擊,發出金玉振武之聲。
白蹄烏踏過雪丘時,鬃毛間墜落的冰晶,恰似太史公筆下李廣射石沒鏃處的白羽箭簇。
黑馬第三次踏碎薄冰時,陸昭屈指彈落《邊地志略》封皮上的雪粒。
這部用懸泉置注體例纂修的兵要地志,此刻正以朱砂勾勒的陰山余脈硌著他胸口——那些批注恰如郭使君半月前在刺史府沙盤上劃出的進軍路線,
當幽州刺史的郭勛的竹節杖第三次杵向幽州輿圖時,松木地板裂痕正如此刻雪原冰隙。
韁繩在掌紋里勒出孫子“料敵制勝”的篆字,當烏騅踏碎冰面的節奏與兵法“計險厄遠近”的上將之道重疊,
他突然扯動右韁——三日前郭勛那句“小心行事”
裹著幽州府衙的沉水香襲來,彼時刺史的鶴氅掃落案頭雁門關陣亡名錄,竹簡墜地聲恰如此刻前方傳來的金鐵交鳴。
鐵護腕撞出火星的剎那,陸昭已借馬鐙之力旋身張弓。
弓弦震落的冰屑在空中拼出霍去病西征路線圖。
“鋒矢陣!”他揮鞭聲劈開雪幕,厚繭擦過霍去病《騎戰策》提及的狼筋鞭節,
“當年驃騎將軍八百破三千,要的就是這等動靜!”
烏騅揚蹄時,他瞥見雪地上拖曳的血痕,分明是《漢書》所載匈奴屠村時的環首刀制式。
待靠近戰場,只見一群身著褐色皮甲的鮮卑斥候,與一伙身著黑色勁裝的蒙面馬匪廝殺在一起。
鮮卑斥候手中長槍寒光閃爍,馬匪揮舞著短刀,刀光劍影間,鮮血飛濺在潔白的雪地上,洇出一朵朵暗紅色的花。
被擄的漢民身著破舊麻衣,蜷縮在一旁,有的瑟瑟發抖,有的放聲哭喊,那哭聲在寒風中時斷時續。
趙賁獨目微瞇,臉上一道陳舊的刀疤在寒風中顯得更加猙獰,他神色凝重,沉聲道:“少主,這不是官家烽燧!”
說著,他抬手遙指不遠處那座坍塌了半邊的烽燧,烽燧上的旗幟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卻不見一絲煙火。
“自大漢起,烽燧便是邊疆傳遞軍情的關鍵,如今這般,恐怕有奸佞勾結外敵,致使邊疆軍情大亂!”
陸昭聞言,眉頭緊鎖,額頭上刻出幾道深深的溝壑,他仔細觀察著戰場。
就在這時,他敏銳地發現馬匪的戰術竟是《六韜·大韜》里'車騎相裹,陣如鋒矢'的古陣變式,心中不禁一驚,大聲喝令:
“救那女子!她用的不是匪寇路數!”
花木蘭胯下焉支山血駒昂首長嘶,馬尾纏著匈奴薩滿祭祀用的紅繩。
她高馬尾束著狼尾毛皮發帶,幾縷碎發在朔風中肆意飛舞,耳垂上的青銅狼首墜隨著她的動作晃動,透出冷冽光芒。
手中狼頭彎刀裹著獸皮,每次揮舞都帶起破空之聲,伴隨鮮卑人的慘叫與四濺的鮮血。
她反手擲出彎刀,刀刃旋飛如月,斬斷捆縛漢民的鐵鏈,厲喝:“帶人走!”
自己卻孤身斷后,狼哨驟響,天際黑云壓頂——竟是數百獵鷹俯沖而下,啄得匈奴戰馬驚嘶亂竄。
激戰正酣,鮮卑猛將雙臂肌肉虬結,重斧劃破寒風,帶著雷霆之勢凌空劈下,鋒刃直指花木蘭脖頸!
花木蘭肩甲崩裂,露出頸間半枚殘玉璜——斷裂處的螭紋正與陸昭腰間玉玨相合,宛如當年衛霍分符的虎符殘片。
陸昭迅速張弓搭箭,他的手指熟練地扣住弓弦,三支利箭如流星趕月般射出,精準貫穿鮮卑旗手的咽喉。
鮮卑旗手手中的旗幟應聲落地,鮮卑隊伍頓時陣腳大亂,陸昭趁機率領輕騎沖入敵陣,與眾人合力救下花木蘭。
戰斗結束后,花木蘭正準備帶著手下離開,陸昭快步上前,他的戰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喊道:
“姑娘留步!”
說著,將那半枚玉璜遞過去,神色凝重地說:“雁門花校尉的舊物,不該沾滿自己人的血。
當年花校尉戍守雁門,抵御外敵,保境安民,其忠義之舉,堪比《左傳》中弦高犒師,臨危不忘家國,護國安民,花校尉的忠義,值得銘記。”
花木蘭接過玉璜,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玉璜的紋路,低聲說:
“父親臨終前說過,這玉璜是漢土寸步不讓的信物。他死后,我背負血仇與誤解,掙扎求存。這玉璜既是信念,也是枷鎖。””
花木蘭欲走,卻被陸昭攔住,陸昭側身一步,擋在花木蘭馬前:“你為何劫掠商隊卻從不傷百姓?”
花木蘭冷笑一聲,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說道:
“你們漢人常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如今誰是叛徒?我率‘鷹騎’清剿奸佞、驅逐鮮卑,只為了百姓安危。胡漢之別,在我眼里不過是虛妄罷了。”
隨后擲來匈奴左賢王金箭,金箭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光芒,
“若要剿匪,先清了并州官場里通胡虜的蠹蟲!這金箭上刻滿了十常侍黨羽的姓名,他們賣國求榮,致使邊疆戰火不斷,百姓生靈涂炭!
奸佞之害,甚于外敵!百姓不知,你也不明此理嗎?。”
陸昭微微皺眉,臉上的神情愈發嚴肅,正色道:
“漢土之外亦有忠義之士,胡漢皆為人,唯正義存焉。霍去病麾下尚有匈奴勇士,今日亂世,更需同舟共濟,共御外患。”
《管子》說‘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為本。本理則國固,本亂則國危’,百姓是國家的根本,我們理應共同守護。”
花木蘭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她微微低下頭,幾縷發絲垂落在臉頰旁,緩緩說道:
“漢將之女,胡血之身,我注定漂泊于漢胡之間,如同昭君出塞,卻再無歸途。命運如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
陸昭注視著花木蘭,腳步踏破積雪,發出嘎吱聲。他抬頭迎上她的目光,嗓音低沉而堅定:
“姑娘的遭遇令人心痛。然而,天下已亂,百姓流離失所。若我們聯手,未必不能撥開云霧,還他們一片清明。”
當年衛青、霍去病與匈奴作戰,也曾聯合各方力量,才屢建奇功,我們如今也可效仿先賢。《兵法》云‘上下同欲者勝’,只要我們目標一致,就一定能成功。”
天穹驟然翻作羯鼓,暴雪挾著黃沙凝成玄黃巨龍,恰似《周易》'龍戰于野,其血玄黃'的讖緯具象。
沙塵暴呼嘯而至,飛沙走石擊打在盔甲上,錚錚作響。
戰場瞬間陷入混沌。
陸昭瞇眼望向遠方,轉身看向花木蘭,大聲道:
“沙塵暴雖險,卻是天賜良機!姑娘的戰術暗合兵法,絕非尋常匪寇。既然目標一致,何不聯手?借風暴掩護,一舉突襲鮮卑!”
花木蘭指節捏得狼首刀鞘咯吱作響,甲縫里的陳年血垢簌簌落在馬鞍。
風中飄來三短兩長的鷹哨——正是當年李陵訓隼的調式,此刻卻混著鮮卑戰馬的嘶鳴。
那些嘶聲不似活物,倒像《史記》里記載的匈奴祭牲,喉管將斷未斷時的哀嚎。
她忽然按住胸前玉璜,碎玉邊緣刺破掌心。
十年前雁門關的狼煙也是這樣混著血味,父親殘甲上插著的不是鮮卑箭矢,而是刻著漢隸的制式弩機。
“陸都尉可知衛將軍七戰七捷的代價?”
她突然用長安官話發問,音色卻帶著敕勒川的沙啞,刀尖挑起一截凍硬的白草,
“每座京觀底下,都埋著三百個會說匈奴語的漢卒。”
他看見花木蘭眼中映出奇異的金紅色——恍若當年霍去病在祁連山巔點燃的告天烽火。
“我要幽州輕騎的斥候名錄。”
花木蘭猛地扯開左衽,露出鎖骨處烙著的漢隸“戍”字,
“七日之內,讓你的人帶著金柝傳令。至于那些把雁門關城墻換成銅錢的人...”
她突然揮刀斬斷飄飛的殘旗,旗面上“漢”字裂成兩半墜入雪泥:
“該用《鹽鐵論》里說的'刀幣之刑'——讓他們的頭顱填平黃河改道的溝壑!”
陸昭:“此戰若勝,我為你父請立忠烈碑。”
花木蘭反握斷云刀:“我要的是血仇得報,不是青史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