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城外,江風裹著咸腥氣掠過鹽田。張定邊蹲在礁石上磨分水刺,刀刃與粗鹽粒摩擦出細碎火花。三丈外,陳登的淮河水師旌旗獵獵,旗艦“鎮海號”甲板上架著十架床弩,寒鐵箭頭直指怒蛟幫碼頭。
“大當家,陳元龍放話了。”副手陳策啐了口唾沫,“午時前不降,就放火箭燒鹽倉。”
張定邊瞇眼望向江面,鹽粒在正午陽光下折射出刺目光斑。他突然咧嘴笑了:“陳元龍讀過《齊民要術》嗎?知道鹽遇火會怎樣?”
未時三刻,潮水裹著三十艘蒙沖艦撲向鹽場。張定邊赤腳踏上瞭望臺,手中火把擲向提前潑滿魚油的鹽堆。烈焰騰起的剎那,他暴喝:“放閘!”
江堤暗門轟然洞開,蓄積的鹵水如銀龍傾瀉。鹽水撞上火墻的瞬間,爆出詭異藍焰——鈉鹽在高溫下分解,毒煙混著氯化氫席卷艦隊。
“閉艙!快閉艙!”陳登的嘶吼被爆炸聲淹沒。旗艦舵手吸入毒煙,昏厥前將船舵打死,巨艦直撞向友軍。張定邊立在燃燒的鹽山上,分水刺挑著陳登的太守冠冕:“告訴你主子,再敢碰老子的鹽,下次燒的就是廣陵糧倉!”
糜竺的商船第三次被劫時,張定邊在貨艙暗格里發現個紫檀木匣。匣內羊皮卷繪著《流民餓殍圖》,筆觸凄絕如吳道子真跡——流民腹大如鼓,眼窩深陷,而廣陵城頭糧垛如山。
“糜子仲,玩攻心計?”他指尖摩挲畫卷,突然嗅到墨香中的血腥味。分水刺撬開夾層,幽州玄甲衛兵符赫然在目,符底刻小字:“助昭平亂者,賞萬金。”
當夜江心,張定邊獨駕舢板會糜竺。月華如練,他將木匣擲向糜竺座船:“告訴陸昭,要借刀殺人,得先問問刀樂不樂意!”匣中兵符已被換成腌魚頭,魚目處嵌著陳登的太守印綬。
糜竺撫須長嘆:“將軍可知,陸昭在漁陽設‘鹽民學堂’,凡怒蛟幫子弟皆可入學?”
“學個屁!”張定邊突然暴起,分水刺抵住糜竺咽喉,“老子七歲跟著鹽工啃觀音土時,你們這些世家子在讀《論語》!現在跟我講仁義?”
他甩出幅血書,正是陳登強征民女的供狀:“陸昭真要幫鹽民,就把廣陵城頭的糧垛掀了!否則——”箭矢破空聲驟響,糜竺的船帆轟然墜落,桅桿上釘著幅字:
“鹽可蝕鐵,莫蝕人心。”
臘月鹽田結霜,張定邊踹開窩棚破門。老鹽工徐瘸子蜷在草堆里,左腳凍瘡潰爛見骨。他解下狐裘裹住那臟腳:“陳策!拿燒酒來!”
“使不得啊大當家……”徐瘸子掙扎著摸向腰間鹽袋,“這是留著換棺材本的……”
張定邊奪過鹽袋砸向墻壁,鹽粒與霜花一同飛濺:“棺材個屁!敷完傷跟老子劫糧去!”
三日后,曹仁大軍壓境。鹽田外,五百虎豹騎列陣如鐵,矛尖遙指怒蛟幫旗。張定邊嚼著鹽漬蘆葦根,看鹽民們握魚叉的手不住發抖。
“怕了?”他突將分水刺扎進掌心,血滴在鹽田結成紅晶,“老子第一次殺人,尿濕了三條褲子!但現在——”刺尖忽指曹仁帥旗,“想想你們炕頭的老娘!想想被沉江的漁船!”
血戰持續到月升。張定邊光膀子騎在曹仁的照夜玉獅馬上,左肋插著半截斷矛。他甩給曹仁袋鹽:“回去撒在青州麥田里,保你來年蟲害減半!算是醫藥費!”
當夜,鹽民們在窩棚里發現五十車遼東粟米。麻袋上無字,只畫著個潦草蛟頭。徐瘸子跪在鹽垛前泣不成聲:“這是大當家用命換的……”
晨霧中,張定邊獨坐礁石修補漁網。陳策捧著陸昭新到的招安書欲言又止,忽見他將信紙折成紙船放入潮汐。
“大當家,這是第三次……”
“你懂個屁!”張定邊踹翻木桶,活蝦蹦跳著逃回大海,“陸昭要的是聽話的狗,老子寧可當條咬人的瘋魚!”
浪濤拍岸,鹽晶在他發梢凝成霜。極目處,初升的日頭正把鹽田染成金紅,恍如那年他燒毀的第一艘貪官鹽船。
春分夜的微山湖上,孫策的樓船張燈結彩。周瑜白衣執羽扇,指著艙內二十口鐵箱:“此乃會稽精鐵,換將軍的淮鹽航道三月。”
張定邊赤腳踩在箱蓋,分水刺撬開鎖扣——寒光乍現!箱中非鐵,竟是百副幽州玄甲,甲片暗刻“鎮北陸”篆文。
“美周郎,拿陸昭的破銅爛鐵唬我?”他刺尖挑飛甲胄,鐵片墜湖驚起魚群,“老子要的是這個!”突然擲出漁網,從水下撈出三條黑影——孫家水鬼正欲鑿船!
周瑜折扇驟停。張定邊扯開水鬼面罩,露出額間黥印:“丹陽死士?孫伯符連祖墳守陵人都舍得用!”說罷將人捆上鐵箱,連箱帶甲沉入湖心:“告訴陸昭,他的鐵甲太沉,壓不住東海浪!”
三日后,泰山賊臧霸收到匿名信:“湖底有鐵甲三百副,自取。”臧霸率眾打撈時,正撞上曹操的虎豹騎——兩軍在微山湖血戰三日,沉船堵塞漕運。張定邊蹲在蘆葦蕩嚼鹽漬菱角:“鐵能鑄劍,也能攪渾水!”
芒種時節,糜竺的粥棚飄出粟米香。張定邊策馬過棚,見鹽民捧著陶碗跪謝糜氏,突然揮鞭抽翻粥鍋:“喝這臟粥,不如舔老子的鹽!”
糜竺拂去衣上熱粥:“將軍可知,此米購自幽州?”
“放屁!”他拽出糧袋倒出黑米,蛆蟲在鹽粒間扭動,“陸昭的米喂狗,你們的米喂蛆!”
當夜,怒蛟幫劫了廣陵官倉。張定邊將陳登私藏的貢米傾入鹽田,三千鹽民舉火把篩米至天明。晨曦中,他踩在米堆上嘶吼:“記住!鹽民的飯,得靠自己搶!”轉身卻咳出黑血——那夜抽翻的毒粥,他替孩童試吃了半碗。
陳策翻出糜竺密信:“陸昭愿送醫官……”
“讓他滾!”張定邊砸碎藥罐,“老子寧可爛死在鹽垛上,也不當世家門前的看門狗!”
冬至子時,孫曹聯軍封死東海。張定邊將鹽民藏入鯨骨洞,獨率十條艨艟迎戰。周瑜火船順風而來,他卻下令:“撒鹽!”
漫天鹽霧遇火化作藍龍,噬盡孫家帆檣。火海中,他駕舟直沖曹操旗艦,分水刺貫穿三層甲板。曹仁箭射其左眼,他竟摳出箭鏃蘸鹽,反手刺入曹仁肩胛:“這一箭,替徐州鹽工還的!”
樓船將沉時,陸昭的快船突然切入戰陣。武則天拋來鐵索:“將軍若降,幽州以公爵相待!”
張定邊狂笑割斷鐵索,火把擲向底艙火藥。爆炸瞬間,他躍入怒濤,鹽結晶在傷口凝成鎧甲。
三日后,漁民在鯨骨洞發現刻字鹽碑:
“鹽可蝕金鐵,難蝕狂蛟骨。
若見東海沸,乃吾烹江湖。”
浪濤拍岸,鹽碑漸融于潮汐。唯剩鹽田深處,三百鹽童齊誦他留下的《鹽梟訓》:
“不跪天子不拜侯,
粒鹽亦可斷龍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