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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風(fēng)雪立誓

  • 漢祚兵鋒
  • 異世烽主
  • 2903字
  • 2025-02-20 10:09:00

青銅獸首燈臺(tái)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得沙盤上山河溝壑如同鬼影。

陸昭的指尖劃過代郡北境的馬城模型,木雕城墻上的焦黑刀痕還沾著昨日斥候的血——那是鮮卑狼騎留下的戰(zhàn)書。

“報(bào)——”

渾身是血的斥候撞開鐵皮門,甲胄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他撲跪在青石磚上時(shí),懷中的羊皮地圖滾到薛仁貴腳邊,展開處赫然是用人血畫的狼頭圖騰。

“稟將軍,軻比能焚了馬城!”

斥候的嗓音撕裂如破鑼,

“那畜生…那畜生把兩千百姓捆在陣前,揚(yáng)言要用人肉鋪路,三日內(nèi)踏平代郡!”

尉遲恭的拳頭砸在榆木桌案上,震得沙盤中的陰山模型轟然倒塌。

這位虬髯猛將雙目赤紅,腰間鐵鞭已經(jīng)攥得咯咯作響:

“末將這就帶鐵甲軍出城,剁了這群胡狗包餃子!”

“尉遲將軍!”

田豐的竹簡重重拍在案頭。

這位河北名士的廣袖掃落幾枚代表鮮卑騎兵的黑旗,聲音卻比窗外的雪還冷:

“馬城距此八十里,途中要過三道冰河。等你沖到城下,百姓早被踏成肉泥了!”

薛仁貴突然單膝跪地。

他的白袍下擺還沾著昨夜巡防的雪泥,玄鐵方天戟在地磚上磕出火星:“末將請率百騎死士,今夜劫營救民!”

陸昭沒有立刻回答。

他轉(zhuǎn)身推開吱呀作響的雕花木窗,代郡城外的炊煙混著雪片撲在臉上。

遠(yuǎn)處難民搭的草棚被風(fēng)吹得搖晃,幾個(gè)孩童正在扒拉凍硬的馬骨——那是三天前戰(zhàn)死的幽州軍坐騎。

“仁貴。”

陸昭忽然抓起沙盤旁的黑陶水罐,嘩啦一聲潑在代郡模型上。

水流順著溝壑漫過馬城,將代表鮮卑的紅豆沖得七零八落:“若你是我,這局怎么破?”

薛仁貴的喉結(jié)滾動(dòng)了一下。

他抓起三枚白石子壓住濕漉漉的沙盤,指尖在陰山隘口重重一點(diǎn):

“鮮卑人逐水草而居,輜重必藏于白狼谷。末將帶人燒了他們的糧草,軻比能自會(huì)退兵救火。”

“然后呢?”

田豐的麈尾指向沙盤西側(cè),

“慕容廆的三萬白狼騎已經(jīng)到彈汗山,你燒糧草救得了馬城百姓,擋得住鮮卑主力嗎?”

角落里突然傳來環(huán)佩叮咚。

武昭披著狐裘從陰影中走出,手中銅雀燈映亮沙盤東南角。

她蔥白似的指尖挑起一枚刻著“曹”字的玉牌:

“并州刺史丁原昨日送來的密信,說只要將軍肯讓出雁門關(guān)...”

尾音忽如昆山玉碎,睫毛投在顴骨的陰影卻似張開的羅網(wǎng)。

“武姑娘!”

沮授突然出聲打斷。這位素來溫和的謀士竟拍案而起,束發(fā)的玉簪都震歪了:

“鮮卑人要的是劉協(xié),曹操要的是并州,可將軍要的是民心!”

城樓忽然死寂。

陸昭的指尖還按在濕透的沙盤上,水珠順著掌紋滴落,在青磚上砸出一個(gè)個(gè)深色圓點(diǎn)。

他抬頭望向薛仁貴戰(zhàn)袍上的冰凌,突然想起半月前涿郡春耕時(shí),那個(gè)往將軍手心塞熱餅的老嫗。

“拿我的甲來。”

親衛(wèi)抬來的明光鎧在火光下泛著幽藍(lán),陸昭卻伸手按住了護(hù)心鏡。

他抓起沙盤旁藥碾子里搗碎的狼毒草,突然揚(yáng)手灑在鎧甲上,嗆得田豐連退三步。

“將軍這是...”尉遲恭的怒容僵在臉上。

“鮮卑戰(zhàn)馬最怕狼毒草的氣味。”

陸昭任由薛仁貴幫自己系緊獅蠻帶,語氣平靜得像在說明日飯食:

“煩請?zhí)锵壬{(diào)撥硫磺百斤,今夜之前制成藥煙球。”

武昭突然輕笑出聲。

她將銅雀燈擱在沙盤邊緣,燈影恰好籠住代表慕容廆的金狼旗:

“三百死士,每人配雙弓四囊箭。馬裹蹄,人銜枚,子時(shí)出西門走冰河——將軍是要聲東擊西?”

“不。”陸昭接過薛仁貴捧來的頭盔,冰冷的鐵沿壓住眉峰:

“我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他忽然拔劍劈向沙盤,劍鋒精準(zhǔn)地削去陰山隘口的黏土,露出底下埋著的青銅虎符:

“尉遲恭帶兩千重甲軍伏于此處,鮮卑潰兵過隘口時(shí),我要見到軻比能的狼旗。”

“那百姓呢?!”沮授的嗓音都變了調(diào)。

陸昭的劍尖停在沙盤上的馬城,一滴水珠順著劍脊?jié)L落,恰似血淚墜地:“仁貴劫營只為燒糧,我親自帶玄甲騎救人。”

滿室嘩然。

“主公不可!”田豐的麈尾掃翻了燈臺(tái)。

火苗竄上他孔雀藍(lán)的衣袖,卻被薛仁貴一捧雪砸滅。焦糊味彌漫間,這位河北名士的嘶吼帶著哭腔:

“萬乘之軀豈可犯險(xiǎn)?當(dāng)年光武皇帝昆陽之戰(zhàn)尚且...”

“田先生!”

陸昭突然抓住老儒生顫抖的手,帶他觸摸自己胸甲上那道刀痕——那是去年救烏桓流民時(shí)中的箭:

“昆陽城下死的是王莽四十萬大軍,今日代郡城外拴的是我漢家兒女!”

武昭突然掀開狐裘。

她貼身軟甲上插著七把柳葉刀,刀柄紅綢如血:“斥候已經(jīng)探明,馬城南墻有處狗洞...咳,逃生密道。”

她故意用詞粗鄙,瞥見尉遲恭抽搐的嘴角才抿唇輕笑:“夠兩個(gè)孩童并行。”

薛仁貴突然單膝砸地。

玄鐵方天戟在地面劃出火星,他抬頭時(shí)額角青筋暴起:“末將愿立軍令狀!救不回半數(shù)百姓,提頭來見!”

“我要的不是你的頭。”

陸昭解下大氅扔給謀士,露出內(nèi)襯密密麻麻的針腳——全是幽州婦人縫的平安符:

“昨夜有群孩子躲在城門洞,說要給薛將軍送麥芽糖。”

風(fēng)雪突然大作。

破碎的窗紙被吹得獵獵作響,陸昭按劍走向城樓缺口。

遠(yuǎn)處難民棚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黍離》歌,混著幼童懵懂的跟唱,刺得滿室將領(lǐng)眼眶發(fā)紅。

“諸君可見城外炊煙?”

他忽然指向一縷倔強(qiáng)升起的青煙,“那戶人家今早埋葬了被鮮卑擄走的女兒,此刻卻在蒸槐花餅——幽州人的脊梁壓不彎,我陸昭的劍就更不能收鞘!”

尉遲恭突然撕開戰(zhàn)袍。

古銅色胸膛上十八道刀疤猙獰如蜈蚣,他抓起鐵鞭捅穿窗欞,積雪簌簌落下:

“娘的!老子這就去磨刀,哪個(gè)龜孫敢縮卵,先問問我尉遲敬德的鞭子!”

眾人散去整軍時(shí),武昭突然扯住陸昭的獅蠻帶,

腕上跳脫鐲擦過鐵甲發(fā)出清吟,她欺身時(shí)衣料摩挲聲竟似春日蠶食桑葉的細(xì)響,吐息間帶出的溫?zé)峥M繞在陸昭喉結(jié)三寸處:

“將軍舍得讓這雙眼...“睫毛輕顫如受驚的鶴翅,“再看一次人間煉獄么?“

“真要親自去?”

她指尖滑過鎧甲縫隙,突然摸出片薄如蟬翼的密信:

“慕容廆的閼氏今晨誕下死胎,鮮卑薩滿說是漢人詛咒——此刻彈汗山正亂著。”

陸昭就著她的手瞥了眼信紙,突然按在燈焰上燒了。

跳動(dòng)的火光照亮他嘴角冷笑:“讓木蘭帶五十人換上烏桓服飾,子時(shí)往彈汗山方向放火把。”

“還不夠。”

她指尖蘸水劃過案面,腕骨凸起如雪原孤巖。畫到狼眼時(shí)忽然抬眼,睫毛在臉頰投下柵欄般的陰影:

“將軍可知,最利的刀往往藏在最軟的鞘里?”

說話時(shí)胸口隨呼吸輕顫,起伏間似有萬千鐵騎在冰層下奔涌。

“高熲的工匠改制了猛火油柜,若在隘口設(shè)伏……”

“不可!”陸昭猛地攥住她手腕,“說過不傷及百姓牲畜。”

兩人的影子在墻上糾纏如搏斗,最終武昭噗嗤笑出聲:

“那就讓田豐寫篇《討軻比能檄》,說他強(qiáng)占慕容廆的愛妾——鮮卑人最恨奪妻之仇。”

雪夜更深時(shí),薛仁貴在城下整軍。

他望著陸昭親手給每個(gè)死士系上紅巾,突然想起那日涿郡麥田里,將軍扶犁的手上全是血泡。

馬鞍上掛著的麥芽糖紙包被風(fēng)吹開,甜味混著狼毒草的辛辣,竟比任何戰(zhàn)鼓都催人熱血。

三百匹戰(zhàn)馬開始裹蹄布時(shí),城頭忽然傳來塤聲。

陸昭吹的是《無衣》,卻把“與子同仇”改成了“與子同耕”。

武昭解下腰間玉簫抵唇,在《無衣》調(diào)里添了段清越的泛音。

陸昭聞聲回頭,正見她倚著箭垛挑眉——月光把少女的影子拉長投在敵樓,恰似鳳凰展翅覆住整個(gè)代郡城。

薛仁貴握緊方天戟,突然明白將軍為何堅(jiān)持用藥煙而非火箭——他終究舍不得燒了馬城百姓的糧倉。

《后漢書?陸昭傳》載:“中平二年春,鮮卑寇邊。昭曰:‘民在則國在’,親率死士夜襲,盡遷其民。胡人望其旗則走,小兒聞?wù)衙固洹!?

而代郡耆老口傳的版本更為血腥——那夜被救的孕婦在逃亡途中分娩,孩子第一聲啼哭響起時(shí),薛仁貴的方天戟正砍斷軻比能的狼旗。

百姓說,那哭聲化作了二十年后的《廣陵散》,彈碎了多少胡酋的肝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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