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的雨帶著腐臭。

晏離坐在茶館房梁的陰影里，看著檐角垂落的雨簾。黑袍下的骨翼收攏成猙獰凸起，碧玉簪在指尖轉出幽藍殘影——那是蘇蟬衣留下的蠱卵，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刺入心口一次，用疼痛提醒他“活著”的實感。

“最后一壺碧螺春。”掌柜戰戰兢兢地奉上茶盤，眼睛盯著他袖口滲出的黑血，“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茶湯倒映著房梁上懸掛的尸體。七具，都是玄天宗外門探子，脖頸刻著“誅邪令”的烙印。晏離抿了口冷茶，簪尖忽然刺穿掌柜眉心：“打烊前……先掃干凈屋子。”

尸體墜地的悶響中，窗外雷光劈亮長街。

雨幕里立著個戴青銅面具的白衣人，左手提劍，右眼空洞如深淵——是凌昭生前慣用的劍訣，可劍氣里混著蝕靈的腥甜。

“劫火余孽。”劍鋒挑起雨簾，凝成冰錐直射窗欞，“今日誅你于幽州。”

晏離的骨翼破袍而出，劫火在雨中燃起蒼白焰墻。冰錐汽化的白霧里，他嗅到一絲熟悉的蠱毒氣息——那是蘇蟬衣自爆時擴散的“蝕月燼”，普天之下，唯有她的本命蠱能解。

“裝神弄鬼。”他瞬移至白衣人身后，骨翼絞向脖頸，“你的主子沒教過……死人學不會用劍？”

面具碎裂的剎那，晏離瞳孔驟縮。

月光映出一張與凌昭道侶一模一樣的臉，右眼卻嵌著陸無咎的無垢靈珠！

骨翼懸停在女子咽喉前半寸。

她忽然勾起唇角，劍鋒倒轉刺入自己心口。黑血噴濺在晏離臉上，帶著蝕靈王族特有的腐香：“師兄……好久不見。”

記憶在蠱毒刺激下翻涌——三千年前蝕靈界，他親手將師妹滄月的魂魄煉成王族傀儡。而此刻這張臉，分明是滄月轉世！

“你吃了陸無咎的靈珠。”晏離掐住她脖頸，劫火順經脈灼燒，“他的魂魄在哪？”

滄月咯咯笑著，皮膚在火中龜裂剝落，露出底下蒼妖的鱗甲：“那個小陣法師？他自愿與我融合……為了復活你的小毒仙呢。”

暴雨突然倒卷上天。

無數蝕靈化的修士從地底爬出，他們額心嵌著蒼妖符骨，動作卻整齊如提線木偶。滄月碎裂的軀殼中鉆出蛇形黑霧，聲音響徹云霄：“圣主有令——擒劫火宿主者，賜蒼妖胎血！”

阿箐的妖氣在城南炸開。晏離骨翼一震，撞破屋頂沖天而起。夜色中，少女立在蒼妖殘魂凝聚的巨龍頭頂，金瞳豎立如熔金：“玄天宗的走狗……也配用我族符骨？！”

龍息橫掃長街，蝕靈修士在金光中灰飛煙滅。滄月的本體卻在妖氣中暴漲，蛇尾纏住龍頭：“小蒼妖，你娘沒教過……見到王族要跪拜嗎？”

阿箐的骨刀劈開蛇鱗，刀鋒觸及黑霧時突然僵住——霧中浮現的景象，赫然是她母親被蓬萊閣主折磨的畫面！

“分心會死哦。”滄月的利齒咬向阿箐咽喉。

劫火凝成的長槍貫穿蛇身，晏離拽著滄月的頭發砸向城墻：“你的幻術……比三千年前更爛了。”

瓦礫中的蛇軀突然軟化，變成陸無咎支離破碎的靈體：“晏哥……救我……”

蠱卵在心臟處劇烈跳動。

晏離的骨翼割開陸無咎靈體表層，露出底下蠕動的蝕靈核心。碧玉簪刺入的瞬間，蘇蟬衣的殘魂在識海尖叫：“別殺他！靈核里有我的蠱種！”

滄月本體的尖笑從四面八方傳來：“師兄還是這般優柔寡斷……所以當年才會被師尊煉成鑰匙啊！”

阿箐的蒼妖殘魂突然發出悲鳴。城南地脈裂開深淵，青銅巨門的虛影在蝕靈血祭中緩緩升起——門縫中伸出的觸須，卷著蘇蟬衣半腐的尸身！

“禮物喜歡嗎？”滄月的蛇瞳映出門內景象，“我把她的肉身泡在蝕靈血池三個月……現在可是最好的蠱鼎呢。”

晏離的劫火失控般暴漲，幽州城在火雨中崩塌。滄月趁機鉆入地脈裂縫，蛇尾掃過之處，百姓化作血霧滋養巨門。阿箐的妖力在門威下潰散，蒼妖殘魂被觸須逐個吞噬：“晏離……毀掉門……別管我！”

蘇蟬衣的尸身突然睜眼。

蠱毒混著蝕靈黑血從她七竅涌出，尸身關節反轉成非人角度，指尖卻結出毒宗秘印。晏離的碧玉簪應召飛入她手中，蠱卵在尸身心口孵出萬千毒蝶！

“這是……蝕月蠱的最終態……”滄月第一次露出懼色，“你怎么可能操控死尸？！”

“因為我從來……沒把魂魄放在鈴鐺里啊。”尸身的喉骨摩擦出蘇蟬衣的聲音，“那縷殘魂……是給你的誘餌。”

毒蝶撲向青銅巨門，蝕靈觸須在蠱毒中枯萎。晏離的骨翼趁機貫穿門縫，劫火順著門內蝕靈海倒灌而入。滄月嘶吼著現出本體——一條生著凌昭面孔的蝕靈蛟龍！

“你竟敢燒圣主的寢宮……我要蒼妖族陪葬！”

阿箐的妖丹突然離體，在空中炸成金霧。所有蒼妖殘魂化作鎖鏈捆住蝕靈蛟：“晏離……動手！”

劫火長劍劈開龍首的剎那，晏離看見陸無咎的靈體在龍角中掙扎：“青溟墟……陣眼在……”

劍鋒沒有停滯。

黎明時分，幽州城淪為廢墟。

晏離坐在青銅巨門的殘骸上，骨翼沾滿蒼妖金血與蝕靈黑漿。阿箐的妖丹碎成三塊，被他用劫火強行粘合：“為什么自爆妖丹？”

少女躺在蒼妖殘魂聚成的光繭里，尾巴已完全石化：“不用這副模樣……怎么騙過滄月？”她抬手輕觸他心口的碧玉簪，“蘇姐姐的蠱卵……還剩多少？”

簪尾暗格彈開，三枚蠱卵僅存其一。昨夜孵化的毒蝶帶著蘇蟬衣最后的殘魂，與滄月同歸于盡。晏離忽然捏碎蠱卵，毒液滲入掌心：“她說過……蠱卵能讓我想起為人的感覺。”

劇痛撕裂識海，三千年前的記憶洶涌而至——

滄月不只是他的師妹，更是親手將蒼妖符骨植入他體內的蝕靈祭司。而所謂的“重生”，不過是師尊為打開蝕靈界布下萬年的局！

阿箐的光繭突然震顫。東方天際亮起十二道血光，玄天宗浮空島挾著青溟墟的投影降臨現世。島心祭壇上，蓬萊閣主捧著五枚符骨獰笑：“多謝諸位幫忙清除叛徒……現在該收取最后的祭品了。”

晏離的骨翼在晨曦中舒展，劫火凝成的戰甲覆蓋全身：“正巧……我也缺幾枚符骨墊腳。”

阿箐的石化蔓延至心口，聲音逐漸微弱：“東南三千里……有娘親留下的……”

她的尾音被風扯碎。光繭徹底凝固前，晏離將一枚劫火種子封入其中：“睡吧……等燒干凈這天地……我接你回家。”

廢墟外傳來馬蹄聲。

三百名玄天宗內門弟子結成誅邪大陣，陣眼老者舉起與凌昭一模一樣的劍：“奉宗主令，誅殺……”

劫火掠過，只余灰燼紛揚。

晏離踏著骨灰走向東方，身后廢墟升起蘇蟬衣的毒瘴圖騰——那是他留給現世最后的戰書。